三十年前,我离开这新房子时,担心它很快会旧会老会破,时光证明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个上好的土坯房子,同一个健康的人相比,没有破坏损伤,它远远比一个健壮的人老得慢。
三十年后,我回到这个院子,回到熟悉的房子,院墙和房子几乎如同几年前离开时一样,一切都没有旧,没有老,旧了的是记忆,老了的是人。
这院房子,是我和家人一起盖的,已经住有三代人了,我的爷爷奶奶,我的父亲母亲和我的六个兄弟姐妹,还有我的侄子。如果侄子很快有子,那就四代人了。我是十八岁离开这房和院的,几年回一次老家,在塞外和北京,时常想起老家的房子怎么样了,墙损坏了没有,房顶被雨冲坏了没有,尤其是刚离开家的大雨天,担心老家的房子院墙会不会漏雨和泡到,但每次回到老家,好像那些担心总是多余的,直到三十三年后的今天,这房子这院墙,这没有一寸钢筋水泥,全是石底土墙和圆木麦桔蓬顶的土平房、土皮码起来墙,竟然依然安好,且看上去仍然年轻,没有太大变化。我家和全村的房子,是排成三道巷的房子,同样都是三十三年前盖的,而村里大多人家的房子,似乎也像是几年前盖的一样,没有老去,依然还那么年轻。
院门是新元兄设计的,门楼上那每一块砖,都是新元兄指导泥水匝砌上去的,还有那在水泥底上刻写的“劲竹”,像是几年前砌刻上去似的。院落西南边新盖的三间房子,说是新盖的,也有二十年了,看上去还是很新的,房顶上的木头仍是新的。“旧”房子墙底是用石头砌的,那全是我当初从河滩里拣来的大石头砌起的,看来很结实。墙虽是土皮砌成的,但由于是父亲和家人一把把泥精心脱出来的,很结实,到现在墙壁没有任何出现裂痕,且十年前父亲刷的白灰墙,还是那么白。房上梁有点发黄,但还是那么崭新。三十年多年来,房顶漏过几次雨,经过父亲和弟弟“上泥”修补,后来不再漏了。而房子还好好的,甚至泥巴还像是昨天泥上去的,可住到这新房的亲人,有三位已经离开了人世。当初三十多岁的母亲,已经七十多岁了;二十四岁的姐姐,已经五十七岁了;二十岁的哥哥,已经五十三岁了;十六岁的我,已经快五十了;最小的四岁的弟弟,也已经三十八岁了……房子依然,家具如故,可我们都一个个变得老了,正在变老。我在十多岁时照我的镜子里,照我这张脸,过去那张圆润的小脸,已变为有道道壕沟的大脸。房子依旧让人欣慰,而房子末老,人已离去,人在变老,让人好不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