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闹剧冲动与语言的暴动(7)

外省笔记:20世纪河南文学 作者:梁鸿


随着刘震云作品的增多,我们分明感到,刘震云在不断扩大自己的思考范畴,如果说早期的《一地鸡毛》《单位》考察的是具体生存中的人的境况:在现实的逼近下,人性的不断萎缩;《故乡天下黄花》阐述了刘震云的当代历史观,那么,《故乡面和花朵》《一腔废话》则已经摆脱了具体的历史过程和人的具体生存境遇,通过近似寓言的方式对“人的存在”进行一种整体性的、哲学意义上的考察。《一腔废话》中五十里西街是被自己说出的话吓破了胆的人类抽象活动的缩影。人在不停地为自己制造着幻象,制造着想象中的理想生活场景来掩盖日常生活的平凡和卑微,这是人类内心精神生活的重要部分。但是,作者并没有把它归为人的理想主义,而是以闹剧结束,每个人都是其中的小丑,被辉煌但却并不存在的未来和残酷的现实耍了一把,每个人都在语言的浪潮中喋喋不休,最后,却发现,是“话在说他”,而不是“他在说话”,而且,说的都是“一腔废话”!“人”在自我想象中满足自己的存在欲望,最终,却被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的无意义性吓破了胆,“人”不得不面临一个残酷的事实:人只有在不断的废话中掩盖自己无意义的存在。“人”从来都不是一个“个性”的人,而是一个不自觉的“群体”的抽象物,这是刘震云对“人”之存在的哲学体验,他的所有小说都是他这一体验的表达和描述。

通过对人类“一腔废话”的不厌其烦地描述,刘震云试图告诉我们:在喧闹的语言和纷杂的生存场景背后,人的内在精神生活其实也是贫乏而无意识的。语言涌在人的唇边,逮住机会就表达、叙说,看似是对自由、尊严的向往和变相表达,其实,说得多了就成了语言游戏和语言圈套。对刘震云来说,这是残酷的,因为他自己也被吓倒了,他越往“人”的精神深处探索,越是感受不到光亮和缝隙,那里热闹、丰富,背后却是一片荒漠,一望无际,且寸草不生,只剩下两个字:虚无。繁华绚丽的时代境象亦是如此。因此,当记者问到,他怎么看待别人说他的作品越来越难懂了?刘震云回答道:“难懂吗?我倒觉得越来越接近我们的实际和自身了。无非这些我们自身每天都在琢磨的部分,我们自己没有注意到罢了。”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