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有一句格言：每一个年龄都是最好的年龄，所以每一个生日我都一样快乐地过。我猜这句话应该是出自她的外婆。讲完了小敏，紧接着就要讲她的外婆，一直被我叫作“老祖宗”的那位最具代表性的本土无龄感老奶奶。

老祖宗在上海土生土长，当年小敏随父母支援内地，她却没有离开上海。2008年小敏从美国回沪探亲那次，实际上是与她外婆一道回来的。那年老祖宗九十二岁，今年则已是九十八岁高龄。除了听力有些衰退之外，看上去就像七十多岁的人。

老祖宗是2007年下半年去美国的，持探亲签证，六个月停留，后来又去办了一个延期申请，她总共在旧金山待了八个多月。

应当这么说，尽管无龄感基本上没可能写进遗传基因，但也绝对有希望在家族中得到完美传承。可以肯定的是，小敏身上的无龄感特质绝对是受她外婆的影响。

刚到美国的第一个月，老祖宗对一切都感到新奇。一般来说，那些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老人，往往成天只待在家中不出门。她可不像他们那么让人省心，每天一大早六点钟就起床，半个小时内用完简单的早餐（咖啡和面包），然后带上一本英汉词典就出门了。

她会先到报摊上买一份报纸，随便什么报纸，然后步行去附近的一个公园，找一张椅子坐下来，一边喂鸽子一边开始读报，不认识的单词她会查词典，还会对照音标练发音。

大约八点半，人渐渐多了起来，她开始在公园里散步，寻找一切与人交谈的机会。起初她只敢找亚裔面孔的老人，后来随着词汇量的猛增，渐渐地她就敢找美国老头老太搭讪。再后来，就连晨跑中途在长椅上小息片刻的年轻人她也不放过。

当然，几乎所有人都是那么友好，没有人会因为语言障碍而拒绝她。

就这样，从最初的单词加手势，到后来连词典也不再随身携带，老祖宗卧薪尝胆三个月，把丢了几十年的英文重新捡了回来。而且实事求是地讲，因为得天独厚的语言环境，口语和听力的长进那是在国内不敢奢望的。

头两个月，Coco偶尔会跟着老祖宗去公园玩滚轴，回来后总跟妈妈说，老祖宗认识很多人。小敏起先还挺高兴的，可没想到麻烦就要找上门来。

三个月说长不长，其间却每天都在发生着微小的变化。

老祖宗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熟悉了方圆三公里范围内的每条路，第二个月她开始乘坐公车去更远的地方。小敏家住的是Townhouse（一种联排别墅），虽然不算偏远，但距市区还是有些距离的。

渐渐地，小敏发现外婆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从起初中午前回来，到后来下午两三点钟才回来。不过总归都回来了，这倒也挺让小敏放心的。可到了第三个月，老祖宗有了更加雄心勃勃的计划，她要跑遍旧金山的每个角落，而且根本不想有人陪同。

不知从哪天开始，老祖宗连招呼也懒得打，独自一人自信满满地上路了。她沿途问路，一辆接一辆地换乘公交，结果最后总是会忘记回家的路线。

第一次，是小敏接到警察局的电话后开车去把外婆接回来的。

第二次，由于老祖宗能把地址交代清楚，警察就不辞辛劳地开车把她送回来。

第三次，大概是她也不想再麻烦警察的缘故，自己到公用电话亭打电话回家，后来是Tom开车去把她接回来的。

那次回来的路上，她请求Tom帮她一个忙，买一个GPS，并且要他跟小敏保密。

事不过三，从那一次开始，小敏跟外婆约法三章。小敏拿出地图，以她家为圆点，用圆规画出一个半径不超过五公里的圆，“当我求你了，再也不要走出这个圈圈，否则下一次跟老妈通电话，我会跟她说的，别以为我只是吓吓你，一定会的！”

这话吓得住老祖宗吗？当然不可能，她只不过安分了几天，等Tom背地里把GPS塞到她手中时，她拍了拍Tom的肩膀，强抑欢喜地小声说：“A dutiful child（孝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