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小城医院

记得有人在等你 作者:李辉 叶匡政


路上的硬币也消失了,只剩下凄冷的深夜路灯,把失意人的影子越拉越长。

小城医院

武云溥

大部分人在医院里出生,在别的什么地方长大;偶尔打针吃药,对医院这种地方抱有或多或少的恐惧。因为父母是医生,我既在医院里出生,也在医院里长大,我不怕医院,医院是我的家。

我生长的医院在河北一个小县城里,距离省会石家庄不过半小时车程。小县城和大省会都没什么可说的,无论外观还是人们的生活状态,都和中国大多数三四线城市没什么两样。道路的名字不外乎中山路、胜利路等,居民们做点小生意,或者在某个机关单位谋份差使,生活平淡,乏善可陈。有个亲戚告诉我,他们单位里所有的人每天上班第一件事是抱起电话机,拨通某个亲朋好友的电话,闲扯大半天,中午去喝酒,下午回家呼呼大睡,如此日复一日。有一年我听说石家庄名列全国“幸福指数最高”的城市,料想不虚。

但是这样一块地方生长出来的人,偶尔也会做出惊人之举。2001年,有个疯狂的家伙买了五百公斤炸药,炸塌了市区里的几栋楼。这个人叫靳如超,据说是因为家庭纠纷,他想杀前妻,结果顺带杀死很多无辜的邻居,制造了震惊全国的石家庄爆炸案。近年来石家庄广为人知的是三聚氰胺事件,彻底摧毁了消费者对国产奶粉的信任。说起来没什么好事,所以跟人聊到家乡这个话题,我通常保持沉默。

我小时候是喝不到三鹿的,那时候医院里每天早上有贩卖鲜奶的流动商贩,用自行车拉着两个大铁皮桶。父亲给我五角钱和一个不锈钢饭盒,我到小贩那里买一斤鲜奶,回家煮煮喝,喝完就拉肚子。但是按照父母的意见,小孩子长身体,必须喝牛奶。长大点我自己看书知道,因为体内缺乏某种酶,我其实不适合喝牛奶。但是想想看,我喝的是天然鲜奶,现在花钱都买不到的东西,总归还算幸运。

我跟着父母住在医院的家属楼里,出门走个一百米,就是门诊楼和住院楼。医院是沟通生死的桥梁,每天都有人在产科病房里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人会在某个科室里死去,尸体运到太平间里暂存,再运到火葬场。医院里存放自行车的地方就在太平间旁边,我上初中时学会骑自行车以后,经常需要晚上把车子放到存车处,途中必定路过太平间。太平间其实是早年的公厕改建而成,门口还有男女二字。我还见过大白天有人内急,径直走进太平间,被吓一跳,脸色煞白地奔出来。还有一次我和几个小伙伴在医院里玩,见到有辆蒙着白布的平板车被人推进太平间。我们好奇地跟过去看,见太平间门口的地上放着一具男尸,旁边站着几个穿白大褂的叔叔。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过,我们所有的人终有这样一天,被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搁在太平间里。整件事和人生一样莫名其妙,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被不相干的人摆布。

我有个干爹对世道看得很清楚,对他来说,除了生死无大事,连生死也不算太大的事。干爹已经七十多岁了,他是“文革”前毕业的医学院高材生,“文革”期间有一次做手术,病人死在了手术台上。一同主刀的医生把责任全推到干爹身上,他就被投进监狱关了十年。无论是谁,一辈子有十年在监狱里度过,估计都不会再害怕死亡。干爹活下来了,他出狱后又回到医院工作,现在是外科专家,也有美满的家庭。我曾经问过干爹,当年陷害他的仇人怎么样了。

“我出狱以后去找他,就跟他说了一句话,”干爹说,“我出来了。”

“然后呢?”我问。换成是我,估计很想手刃仇敌。

“然后我就回家了,该干啥就干啥。过了两年,这个人得了癌症。”干爹哈哈笑,“做了亏心事,他把自己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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