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是在一对印地安年轻人的婚礼上。婚礼在普艾布娄的教堂举行。后来我专门去看了那个用黄土砌成的美丽的教堂。婚礼很辉煌。来参加婚礼的人很多。新郎新娘离开后,部落里的男人们就开始在教堂的大厅里喝酒。他们毫无节制喝得烂醉。喝醉之后就开始打架。结果在教堂的台阶上,一个青年被活活打死。婚礼中的可怕的惨痛。于是普艾布娄的女人们愤怒了,她们于是用自己的方式去警告那些酗酒的男人们。在部落中最年老的女前辈的带领下,她们把自己几年来辛辛苦苦烧制的陶罐全都搬了出来,搬到巫师用石头摆出的普艾布娄的宇宙的中心,然后,将它们统统砸碎。那么美丽的陶罐。有的甚至价值连城。但是她们把那所有的美丽全毁了,她们毁掉的是她们自己的心血。她们这样做无非是想证明,物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个人的心要纯净,是兄弟之间不能残酷杀戮。
我看到普艾布娄的教堂庄严而宁静。那个印地安青年的鲜血已经被清洗干净。教堂的墓地中静静安睡着普艾布娄的灵魂。一束束高原的野花烂漫地开放着,诉说着那个令人伤感的故事。
穿过教堂便走进了普艾布娄的村落。这里的印第安人已经结束了他们不断迁徙的游牧生活,他们甚至不再种田,而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那个原始古老的制陶业上。所以制陶,是因为普艾布娄有着令整个部族、甚至整个印地安民族、甚至整个美国骄傲的制陶大师玛瑞雅。
玛瑞雅烧制黑陶的纪录片就在印地安文化博物馆的电影厅里始终不停地放映着。拍摄纪录片的时候玛瑞雅已经八十多岁了。她就那样朴实无华地走进银幕,满怀自信地坐在了那堆黄色的泥巴前。然后镜头里是她的苍老而粗糙的手。她的手开始灵活而敏捷地搓弄那团泥巴。她说话时的那沙哑的声音。一个个完美的陶罐被制作了出来。那是玛瑞雅的艺术。然后她的儿子开始用高原上特有的一种草梗为玛瑞雅的陶罐绘制图案。那种印地安风格的,又是非常现代的。据说早些时候是玛瑞雅的丈夫朱利安为她的陶罐画图。朱利安是一个印地安油画家。很帅,像东方的硬汉。他的肖像和玛瑞雅的肖像一道悬挂在普艾布娄陶器陈列室的展窗里。后来朱利安死了,丢下玛瑞雅继续他们的陶器艺术。然后是烧制。黑色的浓烟,还有灰烬。玛瑞雅蹒跚着她的老祖母的步履来到火堆旁,在烧烬中一个一个地掏出她精心制作的那些精美而昂贵的黑色陶罐。真是美极了。是玛瑞雅创造了这个美到极致的印地安艺术的世界,可惜我们来到玛瑞雅所在的这个普艾布娄的时候,玛瑞雅这位迷人的印第安艺术大师也已经辞世,追随她的朱利安去了……
在新墨西哥州的阿尔布凯克机场里,已经到处是非常现代的印第安人。他们将由此走向美国乃至于世界的四面八方。为了生存,年轻的印第安人已经无形地融入了美国白人的生活中,甚至慢慢丢失了他们关于家园的概念,遗忘了他们的祖先。他们开始了“美国人”意义上的新生活,一代又一代。那已经是一种崭新的印第安历史了。但是玛瑞雅的艺术还在,祖先不屈不挠的精神还在。它们将作为美国文化最灿烂的部分,永远辉映着美利坚的国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