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8日
接完电话进到病房,看见医生正在给母亲打封闭针,因打吊针而肿痛的右小臂,如果再不及时采取措施可能会导致炎症。
例行查房一结束,院长随即又出现在病房。“今天的气色好多了,脸色红润,精神饱满。”这些话,一小时前查房的时候她就已经说过,院长每天都要重复这番话,不厌其烦、诚恳有加,永远像是第一次这样说。于是,受到肯定之后的母亲便露出振奋而又信心满满的神情。
母亲用右手按着左侧腋下,这是她自己发明的减轻疼痛的物理疗法,而且只有她自己能正确地掌握按压的部位和力度,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相当长一段时间。此时,她一脸痛楚和期待地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同行,希望能从她那里得到一些切实的帮助。
经常到国外参观学习的院长总能给母亲带来一些新的、前沿的、代表西方医学研究的成果与观念,就像今天她提到的“整体医疗”这个概念,以区别国内医疗界现行的“生物医疗”。以我的理解,所谓“整体医疗”无非是西方医学在经历了漫长的细胞学研究和临床实践后,开始重新认识人类的身体,把人自身看成是一个整体、一个独立的宇宙,身体器官相互作用并产生某种关系,从而修正长期以来过于细分的学科和临床治疗所导致的片面性和孤立性。
院长还引述了美国和日本在对癌症病人进行整体医疗中所取得的成果—它主张调动人体自身的内在机能,以对抗癌细胞的生长。比如,美国专门为癌症病人创立了手工中心,让患者在接受药物治疗的同时,利用手工制作来分散他们对自身病症的关注。在这里,患者会得到一张非洲儿童的照片,上面有详细的个人状况,患者们制作的手工艺品通过拍卖获得的收益将被用来资助这些儿童。在这个过程中,患者看到他的劳动成果正在改变另一个人的生活,感受到了生命存在的价值,同时也从自身病痛的焦虑中解脱出来。
专注于谈话的母亲似乎忘记了疼痛,对于新事物,她总能保持高度的热情。我忍不住插话说,所谓的整体医学并非西方现代医学的新观念,中医学的基础就是“整体医疗”。在此之前,我们试图说服母亲,在接受西医治疗的同时也不要放弃对中医的尝试。“我不相信用那些花花草草熬出来的汤汤水水能把那么大一个包块化解掉。”长期的西医训练和实践,让母亲更愿意相信眼见为实、立竿见影的仪器检查和手术效果,这一点,她与有着西方医学背景的鲁迅高度一致。在评判中医的时候,她总要引用鲁迅文章里关于父亲生病后,中药方里“原配的蟋蟀一对,经霜三年的甘蔗”做药引子的例子。母亲也曾被我们说服去看过中医,但一再嘱咐我们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像是我们伙同她去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而且,还没等吃完第一副药,她便放弃了那些汤汤水水。
“跟文字工作者交流就是更容易些。”院长像是在表扬我,对于我的反对意见并没有表示不满。母亲竟也流露出对我的赞许,这倒让我觉得有些不太适应。
其实,我愿意母亲住在这家医院,只是因为她在这里能得到更多的关注,在我看来,关注是医学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这也该属于整体医学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