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世纪初叶一个古老的印地安人部落里,在为死去的头人举行安葬仪式前,选中为头人殉葬的黑奴逃跑了,围绕逃跑和追捕出现了一连串的情节,这就是福克纳的短篇小说《殉葬》。这是一个简洁、紧张的故事,阅读它有一种大雨欲来前的沉闷和窒息。小说中的黑奴,在死亡无形的鞭子的驱赶下,在刺人的黑暗中狂奔,尽管这为了生的奔跑最终被证明是荒谬的。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傍晚,跑累了的黑人看见路上有一根圆木,他就在圆木后面躺了下来,木头上有一队蚂蚁,正列着队向另一头爬去,黑人就慢慢地捉蚂蚁来吃,“就像吃一道菜里的盐花生一样”。他慢条斯理地捉着吃,蚂蚁的队伍还是不散不乱,顺着木头向前爬,爬向它们还漠然不知的厄运。这个细节让人强烈感受到福克纳的怜悯之心。这种怜悯是针对逃跑中的黑奴的,但它又超越了故事本身。奔跑中的黑奴在路上捉蚂蚁吃,他和蚂蚁的前头,一样都是漠然不知的厄运。福克纳在这里传出了他对这世界的絮絮细语。绝大多数福克纳的人物,都生存在这样“一种梦境中,在这里,你跑,却不能离开你无法相信的一种恐惧,你奔向一个安全的境地,对之你并无信心”。《我弥留之际》中的本德伦一家像迁徙的蚂蚁一样搬运一具尸体,经历了洪水、大火和腐烂,仅仅是为了把它埋在杰弗生的墓地。同样,在“约克纳帕塔法”世系小说拱门的《没有被征服的》中,我们又看到了一队奔突的蚁群,被薛曼将军解放的奴隶盲目地沿着路向任何一条河走去,以为这就是他们的约旦河—“他们歌唱,一边在路上行走一边歌唱,甚至都不看路的两边。整整两天尘土都没有落下。因为他们通宵都在行进;我们坐起来听他们的声音,第二天一路上每隔几米都有一些走不动的老人,他们坐着,或者躺着,有的甚至还在往前爬,一边叫人家拉他们一把;而别的人—那些年轻的—也不停下来,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去约旦河’,他们告诉我。‘要渡过约旦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