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江边与她相识后,想和她相会诉说衷肠的欲望一天强似一天,但他的行动与心里所想正好相反。莲仙家的大院和近旁,他是绝对不敢去走动的,甚至连在同学们面前提一提“莲仙”二字的勇气都没有。
然而,彼此同住一个小小的县城,又是街坊邻居,碰面的机会虽说不是很多,总还是有的,每次“见面的时候,她或许是无心,只同对于其他的同年辈的男孩子打招呼一样……”对郁达夫或微笑一下,或点一点头,在郁达夫的心里头却感到同犯了大罪被人发觉了的样子,顷刻间就会变得头昏耳热,“胸腔里的一颗心突突地总有半个钟头好跳”,尽管如此,“上学去或下课回来,以及平时在家或外出去的时候,总无时无刻不在留心,想避去和她的相见”。(郁达夫《水样的春愁》)
郁达夫表面上极力回避与赵莲仙的相见,可在心里和实际行动中不期然的又是一回事。如在马路上“遇到了她,等她走过去后,或用功用得很疲乏把眼睛从书本子举起的一瞬间,心里又老在盼望,盼望着她再来一次,再上我的眼面前来立着对我微笑一脸”。当听到她和母亲又要上上海去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消息时,心里立时就会矛盾起来,一方面有如释重负之感,另一方面则又产生了“像失去什么似的忧虑,生怕她从此一去,将永久地不回来了”。
有时候,他想见莲仙的愿望实在达到了难以控制的境地时,方敢在昏黑无光、万籁俱静的夜间,“偷偷摸摸的从家里出来,心里头一个人想了许多口实,路线绕之又绕,捏了几把冷汗,鼓着勇气,费许多顾虑,才敢过她的门口走过一次。这时候他的偷视的眼里所看到的,只是一道灰白的围墙,和几口关闭上的门窗而已”。(郁达夫《盂兰盆会》)虽然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得到,但他的心里却感到很满足、很宽慰。
难以抑制的情欲,与“怕羞的心,畏缩的性”,时时刻刻都在缠绕和折磨着已进入青春期的郁达夫。他虽然没有胆量去主动地找莲仙约会,或写封情书什么的,但在暗地里却悄悄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并且还将内心奔突沸腾的一腔热血赋成了哀艳绝伦、情意绵绵的诗章。
如《自述诗》中的第八首云:
左家娇女字莲仙,费我闲情赋百篇。
三月富春城下路,杨花如雪雪如烟。
毫无疑问,这诗中所言就是郁达夫当时对莲仙一片如痴如狂情感的真实写照。
不知于何时,更不知于何地,郁达夫内心深处偷偷爱恋莲仙的这一秘密,竟被坐在他座位左边的那位同学给窥探到了。中秋佳节的前一天,那位同学悄悄地对他耳语道:“今天下午,赵家的那个小丫头,要上倩儿家去,你愿不愿意和我同去一道玩儿?”没等他耳语结束,郁达夫立时就涨红了脸,喘急了气,嗫嚅着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拼命地摇头表示不愿意去,同时两眼里却水汪汪地流露出难以名状的隐衷和苦情。他的那位同学好像完全把握住了郁达夫心中跳动的脉搏,不管他是否表示同意,就强拉硬扯地将他拖出了校门。无奈之下,他也只好“俯着首,红着脸,同被绑赴刑场的死刑囚”似的跟着进了倩儿家的大门。
少男少女们的情怀和心灵都是相通的,平常认识也好,不相识也罢,只要大家一谋面,很快就能融合在一块儿,郁达夫刚到倩儿家时还拘泥、畏缩得像个小孩子似的,总想寻机会“一溜跑走”,但不大一会儿竟与她们玩得如同旧相识一样——“有说有笑”了。晚饭之后,他还愉快地接受了倩儿母亲委派他护送莲仙回家的差使。
从倩儿家出来,郁达夫提着灯笼与莲仙肩并肩地走在一道,表面上却冷淡得好像是两个同路的陌生人。窄狭而又悠长的小巷,一程一程地在他们的脚下消失了,可谁也没有先向谁言一声,然而其心房的颤动却一个比一个厉害,尤其是莲仙,面对此情此景,她想得更多也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