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世纪末,一位出版人的身影(3)

众说钟叔河 作者:张中行 朱正


一九八四年,钟先生调任成立不久的岳麓书社总编辑。这是一家编辑仅十余人、年出书不过百种的小社。在出版界这支宏大的交响乐队中,是个并不起眼的小角色。正因为如此,钟提出要有自己的编辑理路,努力显示自己的点子和音色。说起来,他的编辑思路并不复杂,表述也质朴:一是用新的方法来整理古籍,二是用新的观点来选印旧书。古籍指传统的经史子集,还有湖南近代的地方出版资源,如王船山、曾国藩、左宗棠、魏源等人的文集,都在整理与出版计划之中。当时《走向世界丛书》还在继续出,学术界与出版界不断传来喝彩声。但钟先生却开始思考拓宽出版空间,分出精力来策划选印旧书的工作。此举得到李锐先生的赞赏,认为岳麓书社把旧书提到跟古籍同等的地位,注意历史的衔接和学术的延续,显出不凡的眼光和胆量,“正是这家出版社的卓越之处”。

所谓“旧书”,是指近代(一八四○年至一九四九年)和台湾的文化学术著作。选印旧书的工程有三:《凤凰丛书》《旧籍重刊》《旧译新刊》,其中以《凤凰丛书》影响最大。以“凤凰”为丛书名,意在让旧籍“从火中而新生”,寓意深刻、独到。选书以宽容为宗旨,既有研究著作,又有文史资料、人物传记,如钱穆的《八十忆双亲·师友杂忆》《现代中国学术论衡》、储安平的《英国采风录》、温源宁的《一知半解》、罗家伦译的《思想自由史》,等等,都是一些有文化积累意义或学术参考价值的旧书。这些书记录了一九一九年至一九四九年整整一代人追逐德先生、赛先生的努力。这些书大多久不流行,或绝版难以见到,重新刊印既有温史的价值,又有文学的趣味。这也反映了他在开放环境下兼容、自信的文化心态。值得指出的是,选印旧书绝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同样需要卓识明鉴的功力。从某种意义上讲,选家的识见、学问还应在“著作者”之上。

一九八八年,钟先生离开岳麓书社,但编书、研究仍未中辍,其中于知堂遗文的编辑方面致力最勤,加上岳麓书社任上的成绩,先后出版过《知堂文集》、搜辑过《知堂集外文》二种(与陈子善合作),选编过《知堂序跋》《知堂书话》《知堂谈吃》,笺注了周作人《儿童杂事诗》,近年来,倾其余力编辑了十卷本《周作人散文分类全编》及四卷本《周作人文集》。

在众多的钟编知堂著作中,《儿童杂事诗图笺释》书里书外的戏最多,因而书评界泼墨亦多。其一,这批知堂手迹并插图剪报记录他和原作者之间的鱼雁往来,而且时值“文革”初年,当是知堂绝笔;其二,钟的笺注用考据家本证的方法,借了诗人自己的话来阐发诗意,可以看作是研究工作的一种新尝试;其三,形式讲究,开本、封面、腰封、版式、套色、边框、字体、行距都经过精心的设计,每一首诗后配图,笺注尾随,恰好两面,双单码相合,整齐得体,让人未读文字,只翻翻就觉得美,不忍释手。事后听钟先生谈及此书的形式美,他说意在唤起出版界对设计意识与技巧的重视。看来,要做一个称职的编辑,无论“形而下”还是“形而上”都大有学问。

钟先生亦曾致力于曾国藩遗稿的整理、研究、出版。曾编辑过《曾国藩教子书》《曾国藩与弟书》《曾国藩家书》。后者不仅内容上超过旧版《曾文正公家书》,还订正了许多误植与排列错误。书信毕竟是对话语境下的心灵抒发,单方面的声音不利于重现对话背景,因此,钟先生穷搜旁辑,编成了一部《曾国藩往来家书》。此外,他在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资助课题“十九世纪中国士大夫对西方文化的认识及其反应”中将曾国藩父子纳入近代中西文化交流史的大背景中去研究,将之作为由传统士大夫到现代知识分子蜕变的先驱人物,进行了一番颇有力度的剖析。此项研究尚在进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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