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饭后,黄新华就神色紧张地到迎宾馆找我,说有关部门正在追查透露邓小平在深圳视察的消息的问题。
我虽然有一定思想准备,但还是不觉在心里一震:讲真话、实话的风险终于来了。不过,我想了想,还是首先稳定自己的情绪,然后安慰黄新华:“怕什么?中午香港电视的新闻播出之后,下午香港股票升破4500点,很多人会请你这个新闻发言人吃饭呢。看起来,社会反映很正面。如果有责任,完全由我来承担。”
黄新华是宝安人,深圳市成立之后就从茂名调回家乡的深圳市广播站工作,并且成为深圳唯一的一名记者——当时的深圳本土除了广播站之外,没有其他的新闻单位,而广播站就他一个正式记者。黄新华后来调到市委宣传部的外宣处(对外也叫市政府新闻处),从科长、副处长到处长。而我1981年调深圳市委宣传部后,分工联系、指导广播站工作。我当副部长之后,这几年,外宣处的工作又是由我分工负责。我和黄新华之间,一直相处得比较和谐。他看我态度很坚定,说得似乎很轻松,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说:“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然后就告辞回家。
不过,黄新华走的时候,还是友好而又深情地望一望我,说:“部长,我觉得事情还是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大家还是小心为好。”
黄新华走后,我的心里真的像是有十五个吊桶打水那样七上八下,很不安宁。因为我明白: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大到可能会真的受到“泄露党和国家重要机密”的严厉处分,甚至被判刑。
我站在窗前,遥望外边的星空,听着北风吹拂树木的涛声,思绪万千。想了好久,我终于下决心来到“松园”厉有为的住处。他是分管舆论宣传的深圳市委副书记,又是邓小平视察期间入住迎宾馆的市委主要领导。
我一敲开厉有为的房门,就主动向他“坦白交代”:黄新华是我的下属,是我同意他那样答复香港电视台的电话询问的。有错误的话,完全由我负责任。我愿意接受组织的任何批评、处分。”
厉有为有点突然地看着我,认真听我说完以后笑着说:“哎呀,事情已经过去了。社会上对小平同志到深圳特区视察的新闻反映很好嘛,今天下午香港的股票指数大幅攀升哩。你回去干你该干的事情,好好休息吧。明天的工作任务还很重。”
听了领导的一番话,我不由转忧为喜,心中的石头才真正落地,坐也不坐就向厉有为告辞。
回到迎宾馆5号楼的时候,我没有立即进我的房间,而是在楼下的林荫道上慢慢地散步、静静地思考:从毛泽东到邓小平,两代中央领导集体都倡导要“实事求是”,但实践起来并不容易啊!因为,要在很短时间内认清事物的真实本质是很困难的,从中求索其变化、发展的规律就更加困难。且不论经济领域、文化观念方面的事情,在政治领域,动机与效果、真实与政治需要,两者经常就很难统一、和谐。具体到新闻的发布和报道,往往有许多新闻事实不予以发布或不予以报道。为什么呢?就是政治动机及政治目的之间的矛盾使然。所幸是在中国确实有许多勇于排除万难,敢于实事求是的人和事。七八十年代之后,邓小平在对待中国改革开放问题上,就是坚持实事求是的典范。深圳特区的不少领导也是敢于坚持实事求是原则的。市委书记李灏就曾经说过:“哪一项改革之初,不是离经叛道?!”如果没有这种敢闯精神,深圳绝对不可能建设和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