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县城最早可能是一条街,河街。从湖北上来的,从安康下来的,船都停在城外渡口了,然后在河街上吃饭住店,掏钱寻乐。但现在是城沿着那座山从下往上盖,盖到了山顶,街巷就横着竖着,斜横着和斜竖着,拥拥挤挤,密密匝匝。所有的房子都是前后或左右墙不一样高,总有一边是从坡上凿坑栽桩再砌起来,县河上的鸟喜欢在树枝上和电线上站立,白河人也有着在峭岩塄头上筑屋的本事。
地方实在是太仄狭了,城还在扩张,因为这里是陕西和湖北的交界,真正的边城,它需要繁华,却如一棵桃树,尽力去开花,但也终究是一棵开了鲜艳花的桃树。
城里人口音驳杂,似乎各说各的话,就显得一切都乱哄哄的。尤其在夜里,山顶的那条街上,更多的是摩托,后座上总是坐着年轻的女人,长腿裸露,像两根白萝卜。街上的灯很亮,但烤肉摊上炸豆腐摊上还有灯,有卖烧鸡的脖子上拴个带子,把端盘吊在身前,盘子里也有一盏灯。一片高跟鞋叩着水泥地面响,像敲梆子,三四个女孩跑过来,合伙买了半块鸡,旁边的小吃摊上就有人发怪声,喂喂地叫,女孩并不害怕,撕着肉往舌根送,不影响着口红的颜色。
第二天的上午,我到了那条河街上。因为来前有人就提说过河街,说有木板门面房,有吊脚楼,有云墙,有拱檐,能看到背架和麻鞋,能听到姐儿歌和叫卖山货声,能吃到油炸的蚕蛹和腊肉。但我站在街上的时候我失望了,街还是老街,又老不到什么地方去,估摸也就是八十年代吧,两边的房子非常窄狭,而且七扭八歪的,还有着一些石板路,已经坑坑洼洼,还聚着雨水。没有商店,没有饭馆,高高台阶上的人家,木板门要么开着,要么闭着,门口总是坐着一些妇女,有择菜的,菜都腐败了,一根一根地择,有的却还分类着破烂,把空塑料瓶装在一个麻袋里,把各种纸箱又压平打成捆。我终于看到了三间房子有着拱檐,大呼小叫地就去拍照,台阶上的妇女立即变脸失色地跑下来,要我不要声高,说是孩子在屋里复习哩。这让我非常奇怪,问这是怎么回事,一妇女拉我到了一边,叽叽咕咕给我说了一通。
她虽然也说不清,但我大致知道了这里原本是白河老户最多的街,当县城不停地拆不停地盖,移到了山顶后,老户的人大多就离开了,现在只剩下一些老年人和空房子,而四乡八村来县城上学的孩子又把空房子租下来,那些妇女就是来陪读的。
边城是繁华着,其实边城里的人每每都在想着有一日离开这个地方,他们这一辈已经没力量出外,希望就寄托在下一代上。已经有许多人家,日子还可以的,就寻亲拜友,想方设法,把孩子送到安康或者西安去读小学中学,以便将来更容易考上大学,而乡下的人家,又将孩子从乡镇的学校送到县城来读书。
面对着这个妇女,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当头的太阳开始西斜,靠南的房子把阴影铺到了街道上,一半白一半黑。就在那黑白线上,一个老头佝偻着腰从街的那头走过来,他用手巾提着一块豆腐,一只鸡一直跟着他,时不时在豆腐上啄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