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正操

全国政协原副主席

我认识周恩来同志是在1936年12月12日发生的西安事变中。此前，我在东北军任团长。张学良抓到蒋介石后，是派飞机到延安把周恩来接到西安来的。当时周恩来穿着棉军衣，胡子已经刮去了。他一到，张学良就去看他。周恩来说：“你们这种做法，我们共产党人不赞成。”张学良一愣。周恩来向他解释党的政策，提出要和平解决。

有一种说法是，共产国际提出和平解决西安事变。这不准确，因为“国际”12月17号的来电不清楚，译不出来，退了回去，20号才又收到。让张学良伤心的是，共产国际说张学良是在日本人支持下发动的西安事变。

国民党方面先到西安的是蒋介石的澳大利亚籍顾问端纳。当时何应钦的想法是让西安方面把蒋杀掉。宋美龄、宋子文是24号来的，同来的还有戴笠。延安方面派周恩来来西安，把蒋介石吓了一跳。放蒋时许多人想不通。

西安事变时，我的任务是保卫张公馆和随时掌握情报。12月25日下午，张学良身着军装来到我的住处，说他要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三天后就能回来。当时我就判断蒋介石绝不可能放他回来，劝他不要去，但他执意要去。

张学良送蒋介石是继承了他爸爸张作霖那套江湖义气。蒋还假惺惺地不让他去，他一定要去。他走的消息是孙铭九来向周恩来报告的，说是：副总司令送蒋介石走了。周恩来听了很着急，说：唉！怎么这样办事，也不商量就走了。他赶紧弄了个车赶去机场，到时飞机已经起飞了。周恩来很生气，说：“张汉卿就是看《连环套》那些旧戏中毒了，他不但像窦尔敦那样送黄天霸，还要负荆请罪啊！”

张学良不想和红军打仗，已经不只是一次两次。东北军的装备比蒋介石的嫡系还要好，可是跟红军一碰就垮。

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后，周恩来指派我为张学良的联系人。

1991年5月间，我到美国去见张学良，前后会面三次。他跟我讲周恩来，说他俩是“一见如故”。他说：周先生这个人是有什么说什么，说的都很打动他。周对当时处于危险中的东北军的前途，分析得很深入，对他张学良很有益。张学良很感动，说周恩来是共产党里最伟大的人物，毛泽东我没见过，我不敢说。他在自己的回忆录里和公开场合都这样讲。他在海外接受采访时说：我认为，毛泽东的成功，可以是周恩来的成功。我本来在中国人里佩服几个人，周恩来是第一个，我是非常地佩服他。

那次我去见张学良，是祝贺他90大寿，也是邓颖超同志指派我去探望他的。见面时我给他送上几件礼物：张学良喜爱的《中国京剧大全》、新采制的湖南碧螺春茶和书法家启功手书的贺幛，上面录有他的座右铭：“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顶天立地男儿汉，磊落光明度余年。”第二天见面，我向他递交了邓颖超的亲笔信，转达了中共领导人对他的问候。邓大姐受小平同志委托，诚恳地欢迎张学良回家乡看看。张学良极其认真地一字一句地把信读完后，对我说：“我这个人清清楚楚地很想回去，但现在时候不到。我一动，就会牵涉到大陆、台湾两个方面。我不愿意为我个人的事，弄得政治上很复杂。”他给邓颖超写了回信：“寄居台湾，遥首云天，无日不有怀乡之感。一有机缘，定当踏上故土。”

第三次会面，是在中国大使馆别墅。我向他介绍了“一国两制，和平统一”的政策。张学良表示愿意在有生之年为祖国和平统一尽一份力量。他还拿出一幅刚写的条幅：

孽子孤臣一稚儒，

填膺大义抗强胡。

丰功岂在尊明朔，

确保台湾入版图。

——九十老人毅庵（注：张学良的号）书

张学良对我说：“我虽然90多岁了，但是天假之年，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作为一名中国人，我愿意为中国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