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6月,在很隆重的老舍先生骨灰安放仪式上,邓颖超来得最早,她提前半个小时就来了。到了以后,把我妈妈和我们几个孩子召到一起谈话,她讲:我今天是故意提前半个小时来的,为什么?就是因为恩来生前多次提到老舍先生的名字,对老舍先生的死,他表示了非常大的悲痛,他念念不忘这件事。所以我今天来是代表恩来同志来的,如果他活着,他肯定提前来,他肯定对这件事情表示悲痛。她说:他对老舍先生非常尊重,他们俩之间的友谊非常深厚。所以老舍的死是一个重大的损失。他觉得,老舍先生的去世是文学界一个重大的损失,他觉得没有保护好老舍先生,他自己觉得非常内疚。
他们之间这种深厚友谊,我在父亲生前多次谈话当中也能够体会出来,他很爱说的一句话是:“总理是个伟人。”他每次跟周总理谈过话以后,总是召集全家在一起,来讲一遍周总理讲了什么话,周总理对他有什么指示,要他做什么事情,非常兴奋。每次都是这样的,看得出来他是由衷地佩服周总理。
我记得,郭沫若、梅兰芳等入党的事对我父亲影响很大,他也表示了强烈的愿望,要求加入中国共产党。周总理就到我家里来了,跟他长谈了一次,大概有整整一个下午,谈的内容,没有透露出来。但是从那以后,我父亲就不再提入党的事了。
所以,我想周总理跟我父亲之间的友谊不是一般的,的确像周总理对别人说的那样:我跟老舍一般大,我们都属狗的。他用这种比喻来说明他同文艺界的关系。
我父亲的职务很多,有一个职务是中朝友好协会副会长。在抗美援朝时,他同贺老总到朝鲜慰问过志愿军和朝鲜人民军,贺老总是团长,他是副团长。到了那儿,他就被志愿军感动了,就对贺老总说:“我要住下来写本小说,写志愿军,你看可以吗?”贺老总说:“可以,我要给志愿军司令部打声招呼,让他们照顾你。”他就下了决心,真的写了一部小说,写上甘岭的事,这部小说叫《无名高地》。
那时,朝鲜客人很多,大家都喜欢喝酒。有一次他醉了酒,回来很晚,这件事叫周总理知道了,第二天就批评他。我父亲回来,头一句话就跟我妈妈说:“今天被批了一顿,总理批评我了,昨天晚上醉酒,总理批评我了。”从那以后,在外交活动上喝酒他就很小心了。有错,周总理就批评他,周总理对他关心无微不至。
有一次,我父亲有一点感冒,我妈妈就给他一点药吃。后来,被周总理知道了,周总理见了妈妈,严厉地批评她:“你怎么敢自己动药,他是国宝,他生了病,你要送他进医院,你不能自己来。”当时我妈妈很委屈,可是周总理还是说:“这不行,你第一要报告我,第二要送他进医院,我们大家要很好地保护他,爱护他。”
我觉得,我爸爸在“文革”中忧心忡忡。有一次他自己吐血了,我们把他送到医院去以后,他非常想见周总理,但是他考虑到周总理太忙,情况又非常复杂,他没有说话。他去世后,我们才发现他枕头旁边有一个小学生用的小本子,上面写了一句话:“总理你不要来看我。”他实际上很想让周总理来,两个人再进行一次掏心窝的谈话。他绝对把周总理当成最贴心的人。
对我父亲来说,发生了天大的事,最大的事,最难办的事,主心骨都是周总理。当然他最后的信息是没有发出去,周总理不知道,他突然就去世了。他的去世是一个大的悲剧,他跟周总理之间的友情突然断裂,对他来说是重大的悲剧,这悲剧果然压在活下来的周总理身上,导致他重病的时候,他的思绪很容易回到我父亲身上。
我觉得我父亲和周总理之间是生死之交,是值得长久地流传下来。
周总理是历史巨人,也是我父亲的最大知音,是我们一家人的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