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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 第八章(5)

别人 作者:徐小斌


一丝月光洒在床单上,白得凄惨,有些瘆人。她本来一向喜欢月亮,可是塔罗牌告诉她,月亮也有狰狞的一面。她不敢打开窗子,她害怕窗外盯着她的,是一个狰狞的月亮,就像在屋子里盯着她的狰狞的死神一样。

她在劫难逃。

她挣扎着起身,打开电脑,开始写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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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走出她的门儿,她的一切就暂时扔在一边了,现在是要往医院赶,去看老父亲。他握住方向盘,心里再度被一种强烈的负罪感所笼罩,郎华还在医院,而他却在这里,在另一个女人的房间里,寻欢作爱。

刚才,他是在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表现出开心,好不辜负她一番心意,可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感觉沉重。是啊,怪谁呢?只有怪自己。她没有错,郎华没有错,父亲和儿子就更没有错,他们都是无辜的,唯一的罪人是自己。他要摆脱这罪,摆脱这情网,他固执地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是自己犯了罪,才导致老父的病与全家的不幸。但面对她的时候,他怎么也开不了口,那一次他刚刚提到报应的问题,她的反应便强烈得出乎他的意料,一看到她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他就只能把自己想说的硬憋了回去,他害怕看见她的眼泪。

机械地数着步子,机械地打开病房的门。郎华已经趴在椅子上睡着了。一动不动的老父亲看了他一眼,他明白父亲心里还清楚,父亲知道,是他来了。他搓了一下手,试试父亲的额头,然后叫醒妻子,把一把零钱塞到她手里,让她打车回去。

“你几点回家?”郎华强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

“会比平常早点。明天我出国。”

“东西收拾好了吗?”

“没什么可收拾的。”他沉着脸,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妻子走了。他把小船送的音乐碟放进微型音响里,这个音响还是单位同事送的,他和父亲唯一共同的爱好,就是音乐。

音量调得很轻,是西贝柳斯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她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这首曲子?他看见父亲听见这首曲子嘴角就动了一动。他拿着一杯温好的牛奶,把吸管小心地放在父亲的嘴里,父亲的嘴随着音乐有节奏地动起来。

整个晚上父子两人都沉默不语,他一手放在父亲的被子上,另一只手搭在木制扶手上。他承认他仍在想她,他承认他在走开的时候还想回去。数不清是第几个夜晚,数不清是第几次回去。这种感情,在他还是头一次,这就是爱吗?

她的卧室朝南,总是有很多剩余的阳光,每次去,她总是放着音乐。他的位置侧一下身就能看到外面闪烁的街灯。可他从不分心。他被音乐打动,被芳香的肉体吸引,难道这就是所谓人类的原罪吗?

他喜欢听听她讲西班牙名导阿莫多瓦的《对她说》,那种只有在文艺片里才有的匪夷所思的爱情,还喜欢听她讲伊丽莎白·泰勒,爱得那么狠,那么频繁,而且从不变老(NEVER GROWOLD)。但他并不喜欢这些女人,他只喜欢她,他喜欢她讲述时的那种神态,他知道她现在除了爱什么都不需要,也许在她的字典里,如果爱一个人,其他的都很多余。

而在这之前,他作为政府官员,自然也曾经被地方的官员接待过,但他拒绝享受那些照他看来是龌龊的东西,他是出了名的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当然,作为男人,他也免不了偶尔对几个过分妖娆的女孩想入非非,但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有什么举动,他不是为她们准备的,他也绝不会让她们爱上他。而对她,他是真的,只是,他还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很多时候不知如何是好。

她在摆塔罗牌的时候很忧伤。照他看来,那忧伤有点让人莫名其妙,她一口咬定他对她的感情是月亮,而照她的解释,月亮代表动荡不安,神秘而短暂的恋情。

他拉开一道窗帘,看见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月亮把父亲的脸映得格外苍白。父亲的生命,才是眼前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以后再说。他觉得自己的思路非常明晰了:抽掉他与她关系中性的部分,这样就让自己没有罪恶感了,他还是愿意回到从前,做坦然的无话不说的好朋友,那样无论对他还是对她,可能都会是一种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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