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旁的草原并没有栏杆阻隔,所以我的车轮很轻易地就从泥巴路滚上了草地。我停下车子打开车门,走到这片被羊群咀嚼得像天鹅绒般的草原上。
这条公路滑过一片怒放的石南花之后,缓缓地降下谷底。在这儿我可以同时俯视两条山谷——一条是刚才我来的地方,另一条是待会儿我要去的地方。脚下的绿原无际地伸展开来,那上面有吃草的牛群、杂然散布的野花和清浅的小溪。
我靠在车上,让清冷的山风夹着芬芳掠过脸庞。我恢复平民身份才几个礼拜,却已经能将约克郡乡居的情趣完全拾回。过去在皇家空军服役期间,我夜夜梦到眼前的美景,但梦中的我永远无法体会出它有多美。在那遥远的世界里,你品尝不出什么叫恬静,什么叫与自然融为一体。挤在一片身穿土黄色军服的大兵当中,我的想像力无法招来那一片盎然的绿意;置身于酸臭发霉的寝室中,我的嗅觉已经失去了品味花草芳香的能力。
今早我觉得有点沮丧,因为奔波了一上午,我发现我回到的是一个已经蜕变的世界。我不喜欢改变。早上我为一头母牛打针的时候,那位农夫说:“哈利先生,现在治病都是打针。”听了他的话,我愕然意识到连我自己也在变。
我懂得那农夫的意思。几年前为牛看病的时候我都会用碗调和药剂,再拎起牛的鼻环,将药水灌进嘴里。
可是医学进步了,你可以将几cc的特效药从针孔推进牛的血管中就治好它的病。那农夫的话提醒了我,这世界上没有永远不改变的事。
何止是医学,农业又何尝没有惊人的进步,老旧的耕种法被科学化的方式所取代了,老一辈农夫终身赖以维生的技艺却遭到新的一代嗤鼻。进步和变迁正无声无息地渗向每一个角落。
在医学界,前所未有的手术如今已广泛地被使用,过去从没听过的药品现在处处可以买得到。而最令人兴奋的是在战场需要的刺激之下,亚历山大·弗莱明爵士发现了青霉素。这种最原始的抗生素的出现使得传统的医疗法被人抛在脑后。
此外,较小农户的人口开始逐渐外流。我们主要的顾客差不多都是这一类仅仅拥有几头牛、几头猪或几只点缀性家禽的农户。过去,他们都是丰衣足食的人家,可是在科学经营方式的冲击之下,他们不得不将产业贱卖给大农户。如今,在我们的顾客中惟一保有祖产的小农户都是一些为工作而工作的老农。我想,他们是依靠传统价值维生的最后一批人;他们那充满乡音的约克郡式对话即将成为这电视和收音机崛起的时代中的绝响。
我长叹了一口气才钻回车里。社会剧烈的变迁使我感到沮丧,可是当我看到车窗外的原野谷地仍像过去那样深远而不可改塑时,我终于略微感到些欣慰。大自然与时间是绝缘的,它永远不会改变!
我又跑了一家才开回诊所吃午饭。
我的诊所也变了。西格——我的合伙人——讨了老婆并搬到德禄镇外几里路的地方;而海伦和我——还有我们的小吉米——则搬到诊所的正房。我把车停在石墙外,从花园到屋顶顺着打量了一下。我和海伦在这栋房子里度过了多少年的婚后生活,而今它已经完全属于我们了。当然这么一栋房子对我们来说是太大了些,但是我们在乎的只是它能够带给我们温馨的祥和。
这栋房子跟我头一次看见它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在大战的时候政府把家中的铁制品和院中的铁栏杆都收去制武器了,所以我们只好把盘子吊在墙上。
海伦和我住在过去我还是光棍时所住的房间,小吉米住在西格的老弟——屈生——的房间。对了,屈生也离开了我们。战争结束前,他是大英皇家随军兽医队的大队长。战后他娶了老婆并改任农业部不毛之地的调查官。他的离去是我们生命中的大创痕,不过幸好大伙儿还能够定期聚聚。
我一打开门,一股浓郁的香粉味立刻扑到我脸上。那是我们用来调和药剂的香粉,每次闻到那股芳香我就觉得兴奋不已,因为那是象征我职业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