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有鬼!”
那农夫扔掉手中的奶油饼,惊恐地看着窗外。
当时我正在喝茶,被他这么一叫吓得差点给茶水呛到了。
窗外站着一个高大的东方人,他那对杏眼隔着玻璃威胁地瞪着我们。他的脸上全是麻子,左颊上布满了一道道的疤痕;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只留了半边的黑胡子。他穿了一件东方式的长袍,双手交叉着插在袖口里。
农夫的太太从椅子里跳起来尖叫,我也给吓得呆坐在椅子里。在约克郡的农庄上突然看到这样类似幽灵的身影的确会叫人毛骨悚然。
那农妇尖叫了半天突然停了下来。她慢慢朝窗边走去的时候,窗外的东方人展露出逗人的微笑,然后抽出一只手模仿奥利弗·哈台,向她摇摇手指。
“是伊果!”她叫了一声,转过身瞪着她丈夫,“你这个死鬼,故意叫伊果扮鬼来吓我!”
那农夫笑得在椅子里翻滚起来,看来他的玩笑完全收到了预期的效果。
伊果是最近大批涌入农庄中的战俘之一。由于战后农村中极需人力,而那些战俘在被重新整编之前也很愿意以劳力换取一顿远比配给粮要丰盛的食物,因此约克郡的田野中时时都可看见一些辛勤工作的战俘。我个人老早就觉得需要个帮手,而现在那些再粗重的活都愿意干的战俘却解决了我的杂务。
当然,这些战俘大多是德军,不过也有极少部分是意大利军。当我头一次在德禄车站看到几百名穿着德军制服的中国人时,我感到大惑不解。稍后,我才获知那些都是苏联境内的蒙古人,他们被德军强迫充军,却又在战争末期被英军俘虏。伊果就是他们之中的一位。
我认识很多农户到现在都还和那些德国战俘保持联络。每年农闲的时候,他们还会举家到德国的友人家去度假。
我笑着离开那农夫的家。当我钻进汽车的时候,那农妇还在死命地骂她丈夫。
我打开出诊单念道:“蒲先生,史格小筑,牛跛。”这段路有二十分钟的车程,我可以先判断那头母牛的病因——可能是蹄中长瘤,也可能是扭伤……任何一种都难不倒我。
我的车刚停妥,蒲先生就把牛牵过来。
母牛看来一副很不开心的样子,它缩着右后腿一步步地晃过来。
“今早才这样的。”蒲先生说,“昨晚还好好的,我实在想不透……”
“蒲先生,不用说了。”我上下打量了母牛一番,“我知道怎么回事,它的大腿骨脱臼了。”我敢这么说是因为它的股骨很明显地顶出了一大块。
“很严重吗?”
“很严重,要想把脱出的股骨推回去还得花很大的力量。即使是只狗,这都是很困难的工作,更何况这是头牛!”
那农夫看起来一副很忧伤的样子。“老天,它是头好牛,每天都挤得出一大缸的鲜奶。要是无法推回去怎么办?”
“那它恐怕一辈子都得跛着走了。”我回答,“通常狗会自动复元,可是牛就很难。事实上很多农夫碰上这种事都宁愿把牛宰了。”
“噢,我决不这么做!”蒲先生猛烈地搓搓下巴,“咱们一定要试着把关节推回去。”
“我也这么想。”我转身走回车子,“我回诊所拿麻醉面罩,你是不是可以尽量召集附近的壮汉,咱们非常需要人力。”
那农夫看看绵延数里却没有第二户人家的山野。“这儿根本没有邻居。不过,我倒有一票援兵。”
他领我走进充满烤肉香味的厨房。屋里坐着四名结实的德军,每人面前的餐盘里都堆满了洋芋、腌肉、香肠和甘蓝菜。
“他们的确是援军。”我笑着说。那些战俘一看到我立刻站起来鞠躬。“你们慢慢享用晚餐吧,”我对他们说,“我半个小时后就过来。”
我回来后,大伙儿把牛牵到一片柔软的草地上。那头母牛走起路来显得非常痛苦而吃力的样子。
我为它套上面罩,并在里面的海绵上滴了一些麻醉剂。母牛吸入药剂所发散出的蒸气后,两眼瞪得大大的,好像察觉自己受骗了。然而为时已晚,它还来不及想太多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