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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年代的散兵游勇(6)

我们经验里的时代 作者:孔见 王雁翎


逃避下乡,机会难得

我打小出生在北京,九岁才因父亲调动工作回到故乡湖南。刚来长沙的时候,家中的三兄妹满口的京片子,对处处湘音的交际环境很不适应,没几天就开始学习方言,说起南腔北调的长沙话。父亲对此显得非常重视,也非常不安,他把我们三个叫到一起,很郑重地宣布了一条戒律:不论何时何地,都要坚持说普通话,谁要是违反纪律,每天晚饭后分配的糖果就要被取消。对这样强硬的规定,我们既不理解也不想服从,就采取了阳奉阴违的态度,在家说普通话,在外边说长沙话。

父亲是一个满口湘音一生未改的人,他为什么对这种操了大半辈子的口音如此忌讳,以致要叫他的儿女避而远之,我在多年之后才得知了答案,那时候父亲早已化作青烟,不知飘去何处了。

专门研究30年代左翼作家群的学者杜元明告诉我,据他掌握的资料,我父亲在当时的青年作家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除了同乡张天翼,以及朱凡、邵荃麟、吴组缃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外,与外界交流甚少。究其原因,竟是他那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极大限制了他的交际活动。早年的父亲在他的家乡涟源,曾经是个聪颖善辩、谈笑风生的青年才俊,十里八乡小有名气。后来到了外乡,口音不通使他感到极大窘困,渐渐变得孤僻起来。与他多年共事的人们,回忆我父亲的时候,都一致认为他是个忠厚老实、不善言辞,并且也古板固执的人,跟他早年在家乡的形象相去甚远,口音使其然也。这样的经验导致父亲对下一代的口音格外重视,以避免子女们再跟自己一样受困。

口音可以改变人的性格,甚至于改变人的命运,看似有点儿耸人听闻,但后来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事情,再次证明了这一点。

普通话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远不如现在这样普及,我自小操得一口京腔,使我在同学里有些特殊。从小学到中学,我一直是学校广播站的播音员,逢有重大活动,也常抛头露面。不承想,就是这连雕虫小技都算不上的本领,最终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在下乡插队的前途已成定局的时候,获得了一个逃避的机会。

那天我正在广播室播送通知,有人跑来通知我到校教务室去,说是省文工团到中学来招收小学员,来人从广播里听到了我的声音,要让我去面试点见见面。

我走进面试点的时候,例行的考试已经结束,校文艺宣传队的男孩儿女孩儿,还聚在那儿探头探脑,显然在焦急地等待消息。记得主持考试的人见到我,二话不说就让我朗诵一首诗,我便选择了毛主席诗词中的《七律·长征》,按照当时流行的腔调,铿锵有力地念了一遍。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主考人又问我会不会跳舞,我说不会,他说,那就做一节广播体操吧,第七节。我按他的吩咐做了这节跳跃运动,窗外传来一片笑声,宣传队那帮自以为美的孩子们,肯定觉得我这么一个比业余还业余的选手,居然来参加专业文工团的选拔,太滑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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