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和波波还是没谈拢，他就真给了我一百块，让我走。捏着一百块，坐在地铁里，我有点心寒。世态炎凉啊，昔日的同壕战友，现在把我当小乞丐一样打发，昔日的小富婆，现在就受着嗟来之食。这么一想，悲从中来，不知不觉坐过了站。出来看见一个工地，竖着大标语：坚定意志，狠抓生产，艰苦奋斗，争创一流。

红底白字的大标语给我一个震慑。说穿了，正确良好的人生观，也就这几个字。

我必须痛改前非了。

最终还是要寻求波波的帮助，我起草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保证书，上网发送。我管波波借八万，开一间小店。信末我是这样写的：“亲爱的牛洪波先生，也许您不知道，其实我早有开店的打算，只是当时迫于资金，没能与您一比高低。开店一直是我的梦想，庸常的办公生活让我疲惫，那是我不愿从事的……”

这封不卑不亢的信很快收到回音。波波没嘲笑我，他是这样表态的：“没有抵押我是不会借钱给你的，我就把我现在的店给你经营，每月利润我抽五成。努力就能揾到食！”

“可是，那你怎么办，你去哪儿？”

“我去上班呗！你不是说我没能耐吗？人家桥梁设计院来找过我好几次了！”

波波去桥梁设计院上班了，店归我管。这时的小店不再像以前那么可恨了。每天我早早来到店里，算账，打扫，统计。中午，附近大学的女学生会来店里逛，我学会奉承她们漂亮，帮她们挑衣服，赞她们可爱。晚上换成附近市民，看好东西别被偷走很重要，此外要和她们混熟，这样易于拉拢回头客。慢慢地，有人一进门就对同伴说：喂，上次我就是在这个卷毛店里买的毛衣，对吧，卷毛！

她们给我起了这么个调皮的外号，我的本名很文雅呢，我叫杜菽嘉。不过，能赚到钱，别说卷毛，脱毛我都无所谓。我拿着第一个月赚到的钱，去附近外贸工厂进货，发现一些有瑕疵的衣服，正廉价处理，我拿回来，在那芝麻大小的洞洞上绣了一只蜜蜂，又在蜜蜂旁边绣了一枚四叶草。这不就是今季潮人必备的单品吗？

我努力工作，谨慎用钱，我开始懂得珍惜了。世上有很多事物是值得珍惜的，比如时间、机遇、男人，也包括钱。卷毛慢慢长大了，不再是那个24岁还把自己当小孩的傻瓜了，她现在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顾客一来她就舌灿莲花，有本事让她们买走一件还绕回来，再买一件。

05

我还住在老楼里，可我不抱怨了。84户人家，夜晚的声音有84样。床响，孩子哭，老太太咳嗽，小情侣吵嘴。这阵子，每当夜幕一沉，我还会听到楼上水笼头哗啦啦的声音，等一桶水接好了，有拖鞋的脚步踉踉跄跄地拖着这桶水，到阳台，然后，哗，悉数倾下。每幢20年以上的老楼都多少有点怪事，起初，我以为闹鬼，后来发现不是。楼上住着一个大美人，楼下呢，站着一个瘪三，美人和瘪三一到夜晚就进行泼水游戏，很多天了，她泼水，他淋透，他们从没有交流，只在默默里把爱恨情仇倾倒和承受。这是多么寂寞和狂躁的恋情啊，我搞不清楚。

12月的深圳天已凉了，波波穿西装，束领带，像一把新雨伞似的来和我结账。这天他还没进楼，一桶凉水就泼了下来。波波急了：“杜菽嘉，你有病啊！”我还没来得及探头，美人就连声抱歉，我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人美声音也美，像云雀，三句对不起，波波的怒火被扑熄了。

本是来找我的波波，多上了一层楼，径自去了美人家。美人也是穷人，并没有烘干功能的洗衣机，我不明白波波怎么在短短两小时让周身干透的，总之，当波波从楼上下来，他在我看来已经非常不顺眼了。我把五成的钱交给他，告诉他接下来都会公事公办。波波赞叹：“不错不错，再接再厉。”我冷笑：“走时拿把伞，当心楼上又泼水。”

波波按月来收租，每次来，美人“碰巧”都会在家。波波仰头喊杜菽嘉时，她答应得比我快。老楼阳台没封闭，红袖招，迷人眼，波波一脸桃花。以前那瘪三不再未了，他一定懂得，佳人生来是配才子的，不是配小落汤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