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名为家乡(5)

我在台湾 我正青春 作者:蔡博艺


老爷子摇摇头说:“我们家那时候早就被败光了,家里成分已经是贫下中农,因为是穷人了,没什么好再折腾斗争的了,所以家人就没有被批斗到。”作为穷的人,一切的罪孽都已经用贫穷还清了,这时大家也就不去计较你到底是不是牛鬼蛇神了,因为还有更大更现行的反革命目标在等着大家摇旗呐喊,把他们踩在脚下。

我突然想到余华所写的《活着》里面的男主角——富贵。他也是因为赌博而失去所有财富,在家里破产之后,他变成了农人,而赢走他全部的那人,最后却在“文革”中以地主的身份代替了他去死。还就是那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命运总是喜欢将人颠三倒四。做人还是要善良一点,笑的时候都不要太大声。

聊着聊着,老爷子突然问我有没有男朋友,我红着脸不好意思回答,他拉着我的手说:“你听我说,不要找个家里有钱的,那是他家里的钱,迟早会败光。要找就要找个爱你又勤劳的。这样你才会幸福。”我笑了,心想老爷子你在说自己吧。

的确,他的一生勤劳都花在了这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餐厅里。他不停的去创新去改造,才有了属于励进现在的格局和专属这里的荣耀。

他陪我吃饭时,店员们三不五时的走过来,在老爷子说话的间隙,插话进来。他们说老爷子前段时间刚做完眼睛的手术,现在还没复原。他很少会陪客人一起吃饭,今天很难得。我听了顿时心里一暖,虽然从头到尾,老爷子都没有真正笑过,我甚至怀疑,他会不会笑,但是他给我的感觉一直很温暖。他说话很慢,每一个字都一停一顿,努力做到让我都能听懂。他浓厚的腔调让我倍感亲切,偶尔嘣出来的方言,是我同行的台湾同学难以听懂的,同学会皱着眉头费力的听着,但是在我听起来感觉就像被童年和家乡召唤了一样。

老爷子目前住在罗斯福路,他的爱好是写书法,励进餐厅门上的春联都是他亲笔书写的。还有人为他专门拍摄下来,放在网络上。一说起这个,他就成了个充满梦想和志向的年轻人。他觉得未来应该要让书法在全世界闪光,而他现在想做的就是传承和发扬。他的确是这么做的,不但他写书法,他的妻子女儿们也跟着他一起练习挥毫,对于她们的作品,他也会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

现在,他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最大的事情就是来“班上”走走看看。这间餐厅是他的骄傲。一提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摇摇头说:“也许是外面的餐厅越开越多,越开越漂亮,这里生意已经大不如前。”我环视店内几十年不变的陈设,突然有种酸楚的感觉。这家店就像老爷子对于家乡的执念一样,从一而终的保持着原本的样貌,始终不变的是他们带到这个海岛的情结。

那天将要离开时,老爷子没有按照剧情发展,对我说“你要常常来啊”,他只是沉默的看着我,然后起身,没有道别就径自离开。我有点尴尬的笑着说:“他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然后还是上前去跟他道别。也许在他心里,手上拿着什么牌,也许还没有牌的图案细节来得重要,命运如何颠簸,也不如对于励进的执着和那份坚韧的乡情来得重要。

最近看到一则新闻,“台电为改善绩效,将开源节流,规划开发台北市和平东路等老旧办公眷舍。而励进餐厅未来可能也将走入历史。”这个消息让我看得很难过,唏嘘不已。我可以理解台电的初衷,但是我也希望励进能继续开下去。这一锅酸菜白肉,已经不只是外省老兵们的回忆了,很多在这附近长大的孩子,成长中也一定有酸菜白肉锅的味道。对于他们来说,这味道已然成为了家乡味。所谓的家乡,不就是我们心底的寄托吗?此心安处,是吾乡。如果那个安静小院子里的店面不在了,能不能再在别处开始一段新的故事?让酸菜白肉锅的味道继续在台北飘香,让这一味成为更多人关于家乡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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