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出来一个叫郑侠的看守城门的小官,他画出了一张《流民图》,连同一篇上书,运用关系以急件直达皇帝手中。书中说:“愿陛下开仓廪,赈贫乏,取有司掊克不道之政,一切罢去。冀下召和气,上应天心,延万姓垂死之命。”还说:“旱由安石所致,去安石,天必雨。”并说如果十日不雨,“即乞斩臣宣德门外,以正欺君之罪”。宋神宗反覆观图,长吁数四,袖以入。是夕,寝不能寐。此时两个太后也哭着对皇帝说:“安石乱天下。”于是皇帝就没经王安石同意,“命开封停放免行钱”。
免行钱是王安石新法之一,宋代除向工商行户收取商税外,官府需要的物料人工,都向各行勒派,行户不胜其苦。熙宁六年改为用钱折算,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称为“免行钱”。
皇帝又令司农寺再放常平仓粮米,暂停收交青苗钱和免役钱,暂罢方田法与保甲法。
王安石再次要求离去,既想改革又想安抚守旧势力的皇帝,以手诏谕王安石:“欲处以师傅之官,留京师。”
但王安石还是坚持要走。他跟皇帝说,“欲臣且留京师以备顾问”,我也“诚不忍离左右”,但是,经过认真考虑,我以为,陛下现在已有可接受之人,推诚委任,足以助成圣治,所以我“义难以更留京师”。不过,王安石也同时跟皇帝说,“至于异时,或赐驱策”,“所不敢辞”。
在王安石已成守旧派的众矢之的时,他的离去也许可以以退为进,为改革赢得生路。
皇上没办法,只好又赐手诏说:“继得卿奏,以义所难处,欲得便郡休息。朕深体卿意,更不欲再三邀卿之留,已降制命,除卿知江宁,庶安心休息,以适所欲。朕体卿之诚,至矣,卿宜有以报之。手札具存,无或食言,从此浩然长往也。”
熙宁七年四月,王安石罢相,“以吏部尚书、观文殿大学士,知江宁府”。宋神宗依王安石的推荐,任命韩绛、吕惠卿为正副宰相,继续变法改革。
有一些人认为,王安石是在这次罢相回江宁的途中写下那首《泊船瓜州》,“明月何时照我还”,意味着王安石忧心他何时再返政坛重新掌权。然而这种见解实在是更让王安石孤独寂寞了。
王安石在江宁只待了十个月,便再次被宋神宗召回了朝堂,实在是用谁都不如王安石。
普遍认为,王安石是在此次出江宁时写下《泊船瓜州》,这个说法比较符合王安石的心态——他再次出山,更多的是留恋后土,而不是展望前途。春草年年绿,王孙归不归?归!
王安石见到了皇帝,他拿出自己在江宁所写的诗《六年》,送给这位对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年轻皇帝:
六年湖海老侵寻,千里归来一寸心。
西望国门搔短发,九天宫阙五云深。
千里归来一寸心,两个人是君臣,却更像是英雄惜英雄,知己怜知己。连宋神宗都自言:“自古之君臣,如朕与安石相知绝少。”
王安石回到汴京才一年,他深爱的儿子王雱去世,王安石大受打击,从此更是对这片大宋的江山意兴阑珊。他来到此世间,不过蜉蝣一世,石火光中,争长兢短,几何光阴?蜗牛角上,较雌论雄,许大世界?这些功名利禄终将付与历史大潮的沉沙,唯让他觉得此间温暖的只是这一片亲情而已。
而王雱不仅是王安石的爱子,更是变法的支持者和参与者。同时,他也是王安石文学上的知音。王雱为世间留诗不多,只一曲就惊艳:“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头。”这么优秀的儿子去世,怎不让王安石大恸?
有一天,王安石在一段墙壁上看见儿子王雱的遗墨,悲伤地写下:
题永庆壁有雱遗墨数行
永庆招提墨数行,岁时风露每悽伤。
残骸岂久人间世?故有情钟未可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