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应情深,不由情深 (4)

那些年,我们一起读的诗 作者:倾蓝紫


劳作是种风景,而劳作的自己要成风景中人。

所以,从先秦以来就要击壤成歌;到汉之时,南陌采桑要成画;而魏晋那读书人陶渊明也要“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早出晚归的艰辛无所谓,露水沾湿了衣裳的损失也无所谓,只是希望自己种下的那些些烟波蓝的希望不要被违背呵!

到了烟花灿烂的大唐,就有野老与人争席罢的望景成诗,“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而灯火阑珊的宋,会“山田过雨正宜耕,畦塍处处春泉漫”的成词。

到了元,那被道士马丹阳点化的任屠夫想成仙而要跟妻子断绝关系时,亦是要“急切里无片纸,将手帕铺在田地,水渠中插手在青泥内,与你个泥手模便当休离。我和你恩断义绝,花残月缺,再谁恋锦被罗帏”——以青泥按手印于田上手帕,这样就休了妻,也与人间大地断了尘俗之心。

而明时,一出卿卿我我风情万种的《牡丹亭》亦会听得一曲前村田歌——“泥滑喇脚支沙,短耙长犁滑律的拿,夜雨撒菰麻,天晴出粪渣,香风腌蚱。”

最后到了清,一场繁花似锦红尘为缎的《红楼梦》也要抬出一个没见识过世面却能俯首背天以锄击地的老农妇刘姥姥,笑哈哈地逛一逛人间梦幻般的大观园。而到了最后,这幢金碧辉煌的红楼大厦哗啦啦倾塌时,也只有这个纯朴如土的农妇前来给予这些云端跌落的逃散者最后的人间温暖——

再是雕龙画凤,再是太虚幻境,最终也是要回到这最根本之处。所以想那远古时中国的文明发端处,舜既躬耕,禹亦稼穑,远若周典,八政始食,而这期间的每一个人物或是最终的文明终结处也终究是生于土归于尘……

中国的文明,即是这样的有着生于劳动的美,所以胡兰成有语:“中国人便从事生产劳动亦如当大事,如承大宾,作场亦如歌舞之地,陌上河边都可以拾得花钿。”

从此幕玉冷耕云圃的远景踏踏实实走到田上,沿着崎岖窈窕的田埂袅袅婷婷地击壤走过。邂逅春熙,遇见耕人,看其荷锄立,与之相见语依依,天地浩大,唯此声清亮悠长,有着无尽的光阴绵长。搭手额前挡去光阴的浮尘,抬头望双鹭衔芳去,拂破眼前蓝光千顷——

这就是让诗人们用一生来珍惜的存在,所以那魏晋的陶渊明才要拂衣归田里,望人间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听天下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与邻家披草共来往,相见无杂言,但道桑麻长。

陶渊明说开春理常业,岁功聊可观。民间即从开春下锄的第一刻开始,就计算这一年的岁功,因着这样“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的不曾懈怠,才能如此地锦上生花,才能在文明的荒芜处断岸行簪影,荒畦落履痕,有了这样的“蓝田日暖玉生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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