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殉国,他真正是殉了词的。城破之时,他还在画帘珠箔、惆怅卷金泥里,赶着填上一句未完之词:“门巷寂寥人去后,望残烟草低迷。”国破以后,临行之前,他到南唐宗祠向祖先灵位辞行。而在这仓惶辞庙之日,他还让教坊奏别离之曲,挥泪对宫娥,让他后来回首,而得一阕绝词《破阵子》!最终他却是用生命殉词才换来这一阕“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的《虞美人》!!
978年,在一座小楼里,一个倾城的词人,一个倾国的君主,头或俯或仰,与足相接又放开,如织布的牵机般不断抽搐,惨烈死去,享年42岁。
他死的时候,有否后悔国破当初不自裁?那时候死,是件多么容易多么光辉灿烂的事啊?但是,幸好我们没有得到一个殉国的帝王,我们有幸得到一个殉词的词人,这个词人比那个帝王更加伟大。
圣经有云:“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生有时,死有时,悲伤有时,欢乐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他还未等到他的“写词有时”,他怎能死去?满腹水墨是他胸中的天兵天将,他又怎能惧怕活下去?
1082年,宋徽宗赵佶出生。传说:“神宗一日幸秘书省,见江南国主像,人物俨雅,自愧弗及。适后宫有娠者,梦李主来谒,遂生端王!”这个端王,就是宋徽宗赵佶。在赵佶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李煜的影子,那个爱好水墨丹青的影子!宋徽宗终以绘画书法名垂千古,如果真是李煜轮回再世,那真是延续了李煜的艺术人生,也报了他的亡国之仇。但他怎能是李煜?亡国之前他是赵佶,亡国之后他是宋徽宗;而李煜,亡国之前他是李后主,亡国之后他才是李煜!
1127年,北宋灭亡,从李煜肉袒出降到赵佶面缚舆榇,刚好一百五十年。
徽宗在被俘北行的途中,忽见烂漫的杏花,写下一阕《燕山亭》: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北行的路上,他在某州还有一诗题壁:“彻夜西风憾破扉,萧条孤馆一灯微。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
赵佶也以诗词了结了一个王朝,这是报应,还是历史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