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他向米开朗琪罗索要画稿,未能如愿,便发表了一封公开信,说米开朗琪罗拿了教皇的大堆黄金而没有画成像样的东西,是骗子和强盗,品行不端。米开朗琪罗虽然非常生气却没有理会,阿雷提诺便进一步以传单的方式指责《 最后的审判 》伤风败俗,“有路德教派的思想”——这个指控在当时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幸好教皇没怎么在意。
像一切以评论家身份出现的小人一样,阿雷提诺竭力想把一个艺术家拉到政治审判和道德审判的被告席上。即使最后没有成功,他也搅乱了社会注意力。连当时为米开朗琪罗辩护的人们也没有发现:《 最后的审判 》在人物刻画和构图上已与文艺复兴时期的古典主义告别。这是大师花了整整六年时间,白天黑夜艰难探索的结果,谁知一问世就被恶浊的喧哗所掩盖。
大师想探索的命题,还有很多,他时时想从新的起跑线上起步,但小人们的诽谤使他不得不一次次痛苦地为自己本想放弃的东西辩护。他多么想重新成为一个赤子继续探求艺术的本义,但四周的一切使他只能穿上重重的盔甲,戴上厚厚的面罩。社会气氛已经无法帮助他成为一个轻松的创造者,这正表明文艺复兴的大潮已开始消退。
一五六四年二月十八日,大师临终前对站在自己面前的红衣主教说:“我对艺术刚刚有点入门,却要死了。我正打算创作自己真正的作品呢!”
大师的亲属只有一个不成器的侄子。这个侄子草草地把大师的遗体捆成一个货物模样,从罗马运回佛罗伦萨,完成了遗嘱。
我想,如果没有那些小人,让米开朗琪罗的后半辈子不要长期地陷于苦闷、挣扎之中,而是“创作自己真正的作品”,那么,欧洲的文艺复兴必将会更精彩,全人类的美好图像也必将会更完整。因此,我不能不再一次强烈地领悟:历来糟践人类文明最严重的人,不是暴君,不是强盗,而是围绕在创造者身边的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