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三毛自杀之前,我就开始思考,人生究竟要“快活”,还是要“慢活”。这等于埋下了我辞职的种子。我是在当年的7月29日离开播报台的。那时,我们的电视台在台湾收视率最高,我跟所有观众道别的时候,心里确实是万般不舍,而且我并不确定未来是否可以走得很好。所有的人,包括观众、同事、朋友,甚至我的家人,全部都骂我:“你怎么这么傻,怎么会放弃这样的工作?”“你将来回来还找得到这样的职位吗?”“你觉得你离开之后观众还会记得你吗?”但是当时我就下定了一个决心,就是希望我这个眭澔平不是一个所谓的电视主播眭澔平,我就是我,我很高兴。到现在,已经整整20年了,我还是没有任何头衔,我还是很高兴。今天我有机会在这边接受访问,能够跟大家分享这样的心得,完全是因为三毛给了我一份鼓励,让我走进了一个更开阔的世界。
眭澔平跟三毛是知己,但不可回避的是,1991年1月4日凌晨,三毛离开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之前的几天,三毛偷偷地将她人生的最后一封信夹在她的最后一本书《滚滚红尘》当中,送给了来医院看望她的眭澔平,但当时眭澔平并没有翻开那本书——更遗憾的是,三毛自杀前给眭澔平打过电话,他并没有接到。
我刚好在香港办签证,而且那个时候没有手机,非常可惜,她的两通电话我都没有接到。一通应该是白天打的,第二通是半夜,可能就是在她即将离去之前。
其实呢,在1月2日我去看过三毛。当时我预计1月5日去英国,我还跟三毛讲好,说,这次你不能去,我先去,我回英国,不直接飞到希思罗机场,我要从北京到乌兰巴托,然后从外蒙进入伊尔库茨克,我要从贝加尔湖那边坐东方特快车,横跨整个西伯利亚,从亚俄到欧俄进波兰,然后再进东西柏林,从柏林再飞回英国。
看完三毛,我就从台北飞香港,开始办签证。1月3日那天办签证,1月4日,我就在香港听到她的死讯了。那个时候我非常震惊,不只是因为没有想到她会在答录机里面留下了那两通电话,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她藏了一封信在送给我的书里。我那时只是简单地以为,我送了她我的新书,她回赠给我她的新书。
后来,在西伯利亚大铁路上,有个俄罗斯的海关人员动作非常粗鲁,把我放在桌上的三毛的书碰到了地上,还被别人踩了两脚。我把书捡回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里面露出了纸片的一角,仿佛里面夹了非常薄的一张纸。我把书打开来才发现,那居然是三毛在1月2日的时候写给我的一封信,就是所谓的三毛给我的最后一封信。后来我听到三毛的那个电话录音的时候,心里真是刀割一样啊!
现在,20年过去了,我完成了她留给我的四堂课:文学、音乐、绘画和旅行。我帮她把梦想实现了。
时光回到1991年1月2日,在这一天,三毛夹了一封信在书里面。她想不到,直到1月6日,眭澔平才在从西伯利亚回到英国的旅程中看到这封信的内容。
小熊:
我走了,这一回是真的。在敦煌“飞天”的时候,澔平,我要想你。如果不是自制心太强,小熊,你也知道,我那批三百七十五把钥匙会有起码一百把交给谁。这次我带了白色的那只小熊去,为了亲它,我已经许久不肯擦上一点点口红,可是它还是被我亲得有点灰扑扑的。此刻的你,在火车上还是在汽车里呢?如果我不回来了,要记住,小熊,我曾经巴不得,巴不得,你不要松掉我的衣袖,在一个夜雨敲窗的晚上。好,同志,我要走了。欢迎你回台湾来。
爱人: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