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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春:只写好读好卖的书会不好意思

风从何处来 作者:搜狐文化 出品


《大唐李白》绝对不是一个通俗读物,因为它考验着读者的耐心和主动好奇的态度,所以不是太容易阅读。但必须要有这样的东西,如果只写好读好卖的书,午夜梦回想想会有点不好意思。像我昨天去看了《聂隐娘》,侯孝贤在剪辑室单独放映给我,里面绝大部分对话是文言文的,而且越难懂的地方越是用文言文。如果要我把这个故事详细地讲出来,恐怕还要再看一遍,或看三遍,不是说我熟悉唐代的某些东西、熟悉电影就是一个好观众,我还没资格。这个电影很考验观众,可是从这个角度来看,侯孝贤到底是看得起他的观众,还是看不起他的观众?我心里有答案,他是非常尊重观众的,不管你看得懂看不懂,侯孝贤都假设你看得懂。所以他尽其所能地把考究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中唐时期藩镇割据的情况呈现出来,并赋予新的意义和当下呼应。《聂隐娘》不见得会成为一个轰动市场的票房电影,因为它根本不和票房电影走在一条路上,它是全然风格化的东西,不是用熟悉的叙事逻辑贯穿一个从前到后的情节。

至于为什么会选《将进酒》这首诗作为这个系列第三本书的名字,首先“将”这个字从解释来说不应该念qiang,我知道好多人觉得这样念很酷,但酷不表示这个学问就是对的,qiang的念法别具俗义,却不见得就是正义。《将进酒》一方面来自李白的诗,一方面又和他的人生阶段吻合。在第二册《凤凰台》里,李白最好的朋友饮酒过度死亡,这个人在最后一次喝酒时突然生气起来,抓起酒壶就往北斗星扔。近四十万字后,这壶酒掉下来了,而且就掉在李白的婚礼上,这个呼应恰恰在《将进酒》里有一个象征意义,将进酒就是“来喝酒嘛”,用这三个字把李白的个性跟他在江湖上闯荡数年之后的心情做一个总体的呈现。

李白跟宫廷里的皇帝,安禄山跟宫廷里的皇帝,有一种对位性的关系,在体型、事功、对国家的想法上,而且李白在晚年也不自觉地加入了叛乱军,所以两人也没有太南辕北辙吧。李白和安禄山没有过正面冲突,但是我会在第四卷里面安排一个场景,安禄山在列阵的时候李白看到了,李白立刻就察觉,这种阵仗不是一般的军事的阵仗,而是一个结合了宗教企图的号召,从这个角度来讲就值得忧虑了。安禄山之所以会这样,跟中亚粟特人有关,他们信奉一种融合式的宗教。你把安禄山的家乡想象成一个弱小、没有军事实力,但分为很多小城邦的地方,大食人来了就臣服于大食人,希腊人来了就臣服于希腊人,更何况是当时的大唐,那是一个东来西倒的民族。安禄山会多种语言,很会做生意,非常活泼,又是逃亡到中土的,如果他这一生是另一种解释轴线,肯定不会是一个污名化的人。

在唐代,天下之人皆以商人为贱,李白的父亲是个商人,李白也应该是一个商人,他自己就是底层。但李白二十七岁那年通过一次婚姻,娶了担任过宰相的许圉师的孙女。他在后来的十年里做的事,可能是替他的老岳父把家里的铜钱,借由行商的名义,掺上别的金属盗铸,交换更多的铜钱回来。这个婚姻让李白结识了一些官吏,有了从庶民晋升到贵族的可能。但对于政治,李白是一种游戏的态度,他本来没有政治企图,可他熟悉的诗词让他进入一个历史的情境,让他误以为世界还是那样。所以李白自比为鲁仲连和谢安,诸葛亮之流他都是不放在眼里的。最典型的就是鲁仲连,不知道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突然出现就解决了几次大的纷争,李白想干这个,你不觉得就像是看多了《教父》电影想混黑帮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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