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到现在都没想通这件事,不过,“算了嘛,反正老子本来就不爱读书!”——过了二十多年了,他也高高兴兴地在平乐镇上开他的豆瓣厂,该睡婆娘睡婆娘,该打麻将打麻将,该吃麻辣烫吃麻辣烫,日子也过得跟个活神仙一样。至于那个周小芹,好歹嫁了个卖花椒的——花椒豆瓣,本来是一家,虽然是个小门面,也算是门旱涝保收的营生。
正儿八经的,爸爸是仔仔细细想过那两包花椒的事情的。
还是接着说爸爸在阳台上抽烟的事算了。
他坐在爷爷的椅子上,一边抽烟一边看着奶奶和大伯在房间里面聊着家常,也不知道大伯对奶奶说了什么,奶奶就笑起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往前倾着身子,点着头。再看看大伯那边,他倒是舒舒服服地倚在沙发里,一只手放在西服口袋里,一只手在大腿上惯性地敲打着。也是两年多没见了,爸爸终于忍不住好奇心在大伯脸上多看了几秒钟,想看他到底老了没有——他居然还是那个鬼样子,脸皮白惨惨的,鼻子高突突的,一双眼睛雾蒙蒙地随时都在做打算——“那些说我跟他长得像的人都瞎了啊?”爸爸琢磨着。
他出神地望着这久别的母子俩,没管住手地又拿出了一根烟来点上,或者是两根,也不排除三根的可能性——直到客厅里的那两个说着说着终于像是想起他来了。大伯转过来,隔着玻璃看了爸爸一眼,又看了一眼,奶奶也看了他。
“妈的,又在说我抽烟嘛!”爸爸于是灭了烟,一屁股站起来,推开阳台上的玻璃门走回了客厅。
“胜强啊,我跟妈说了,她这次祝寿的事你就不管了嘛,都我来管。”——还是那个屁股,爸爸都还没坐回沙发呢,就听到大伯说。
“怎么呢?我都弄好了啊,我都喊我的司机去定了包间了!在王府饭店,那地方才修的,有够档次,东西也好吃。”爸爸说,看了看大伯又看了看奶奶。
奶奶是不管爸爸了,奶奶就看着大伯了。
是不是远香近臭嘛,每个星期都回来的居然比不上两年才回来的!爸爸心头不可谓不委屈,可大伯把话还是扯得圆溜溜的:“哎呀胜强!妈又不是其他那些老婆婆,八十大寿又不是随便过个生,我们段家也不是那些路边上的居民人家,我们这次还是要好好操办起来,要弄得不一般,要弄得有特色。你看你嘛,你又要管厂头的事,这身体最近又不是很好,我这趟回来就干脆待几天,把妈的八十大寿好生准备一下,还有,我们两兄弟也好久没见了,应该多聚一下,出去喝个酒嘛。”
爸爸又想抽烟了,一股浑浊气直往他胸口上冲。但他终于还是坐稳下来了——“段知明你这鸡儿敢跟老子喝酒,老子不弄翻你我不姓薛!”
倒是奶奶赶紧说了句公道话:“不喝酒不喝酒!自己屋头的人吃饭就是了,喝酒伤身体!”
“对的对的,不喝酒不喝酒!”大伯也就慌忙答应。
“那,哥你说嘛,妈这次过生要怎么弄?要请歌星啊?——反正先说好,钱都我出,全部都我出!”爸爸摆着手。
“哎呀胜强,你就是做生意做多了,庸俗得很!开口闭口一个钱!你听你哥说嘛!”奶奶又说了句公道话。
“这两个人肯定是已经商量好了!”于是爸爸不说话了,他眼睁睁地只能等着大伯说。
大伯齐锵锵打了个响板,张嘴来说:“我们段家不能随便过个生就算了,要排场,要档次,也不能弄得太俗,王府饭店什么的就算了,请歌星明星也无非就是钱堆出来的嘛!我们段家跟其他不一样,对不对?你说这个镇上这些人嘛,从来都没啥文化素质嘛,家家户户,小家小户,就那么回事,我们段家就没那么俗气嘛,我们要做出大气来啊。”——奶奶一直点头,“对的你就点脑壳嘛!”——“我们不在那些什么宾馆、饭店里面办,我们就在我们厂里面办,就厂后面那个晒坝嘛,场子大,也广,四月份天气也好,弄得雅一些,把妈的生日和我们豆瓣厂这么多年的历史联系起来办,要做得有文化积淀嘛,请那个一中的郑老师嘛,不然请永安大学文学院的哪个教授嘛,反正都是熟人,打个招呼,给点钱吧,让他们写个赋,就写春鹃豆瓣,联系妈这一辈子把豆瓣厂发扬光大的事,写好了做个牌匾,到时候一起来个揭牌仪式,请镇上的乡亲来,把记者啊,领导啊,电视台的都请过来,现在卖东西就要这样,胜强啊你在平乐镇,可能还没意识到。不管什么都是卖个文化,卖豆瓣也要卖文化,这样一弄,妈也过了生了,我们豆瓣厂也算过个生,双喜临门,绝对脱俗嘛,绝对不一般嘛!你想下镇上那些人,他们见都没见过,想都没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