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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 第四章(4)

我们家 作者:颜歌


“马上两岁了。”朱成说。

“好快哦!”爸爸看着窗户外面的人赶鸭子一样涌过去,有好几个熟人的脸,“怎么搞的啊!一转眼你娃娃都两岁了!我还觉得你才二十二三岁呢!”

“哎呀!”朱成说,“是快嘛!我都三十多的人了!老了!”

“你这娃!”爸爸笑了,“三十多岁正当年啊,在我面前说老,我才老了!”

“薛厂你哪老啊!你走出去嘛简直就是个年轻小伙子嘛!”朱成终于找到一个间隙,钻出了人群,把车继续往豆瓣厂开过去。

爸爸第一次发现自己老了是什么时候呢?应该就是去年吧,绝对就是去年。四十了啊,钟师忠他们几个死活把他约出去给他过生。其实,无非就是老一套,酒啊,烟啊,肉啊,婆娘啊,几个大老爷们吵吵嚷嚷说着怪话和荤段子,嘲笑彼此年轻时候的丑事。到了晚上八点过九点吧,钟师忠喝高了,扯着一个女服务员不让人家走——那天高涛是不在的,不然他不得那么嚣张。

“过来嘛小妹,再陪我喝一杯嘛!”钟师忠嚷嚷着,把手搂在女服务员的腰杆上就要把脸往人家心口埋。

“哎呀!老钟!”爸爸看不过去,顺水人情般扯开了女服务员,“你娃注意点嘛!”

“注意!要注意哪个嘛!有哪个要注意嘛!”钟师忠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看着爸爸,眼睛红彤彤的,“薛胜强,你好意思说老子,你娃才不落教,把陈安琴放在屋头是一个,外头又包了一个,我还没喊你注意到,你好意思喊我注意到,我有哪个要注意嘛!”他肯定是喝多了,喷着口水骂到爸爸脸上。

满桌子的人都不说话了,只显得尴尬。也就是刚刚年前,高洋得了胰腺癌过去了,四十岁都不到的人呐!镇上这群一起长大的朋友们无不唏嘘——“高洋比我都还小四个多月呢!”妈妈在各种场合里把这句话来来回回说了不下七八次。罢了罢了,剩下的人就剩下了,只有转转会 一样喊钟师忠出来,今天明天喝酒吃饭。

爸爸总不会承认他也是喝得上了头忘了,总之这下真是下不了那个台。“龟儿子钟师忠是走哪儿听说钟馨郁的事的呢?”他脑子里面也只是晃了一晃这念头,不提了!眼下,爸爸只有反手把女服务员塞回钟师忠手里,站起来,满上杯子跟他喝酒。

“老钟!”爸爸端起杯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你弟娃儿我说错话了!哥你今天喝高兴!弟娃儿给你赔三杯!”

他喝了一杯,又喝了一杯,再接着喝第三杯。旁边有人要来拦他:“胜强,师忠也是喝多了,你不要这样子,白酒不能这样喝,喝急了要不得!”爸爸一把甩开那人把酒杯子往脸上砸,那可不是个白酒杯,而是个啤酒杯,满杯子少说也是一两五钱的酒,他就逮着咕嘟嘟地往胃里面灌下去,穿喉咙过了打了个响哨。

就是那个时候爸爸知道自己老了,这杯酒下到一半,他就忽然觉得要扯拐 了:满喉咙黑漆漆地压下去的哪是酒,简直就是命,他眼睛一花,鼻子堵了,气都提不上来了——爸爸把脚趾拇都抓紧了,一杯酒满满当当总算顺下了肚子,他一屁股摔回了椅子上。

一屋的人都吓坏了,钟师忠后来说爸爸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蜡黄蜡黄的:“就跟纸钱一样!”大家跑过来,掐爸爸的人中,开门的开门,散气的散气,倒开水的倒开水,拍背的拍背。

“胜强!胜强!”爸爸听到满屋子的人都在叫他的名字,鸡叫鹅叫地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哎呀你们小声点嘛!”他忍不住想抱怨他们,但是却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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