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妙津也是无言的。
我刚从欧洲回台湾,在一次文学评审作品中读到《鳄鱼手记》,从躺在床上看,到忽然正襟危坐,仿佛看到席勒,鬼魂一样,站在我面前。
我所知道的邱妙津这么少,彰化女中,北一女,台大心理系,巴黎大学博士候选,这些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学历。
我所知道的第二个有关邱妙津的讯息就是她的持刀“自杀”了。
我们可以用“死亡”去答辩这个荒谬的世界吗?
于是,我读到了《蒙马特遗书》。
台湾战后少数让我掩面哭泣的一本书。
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看起来不像是文学创作。有人告诉我——《蒙马特遗书》是邱妙津自戕后朋友整理的她的信件。我并不确定:她有没有意图这些信件有一天会被阅读。
沙特(J.-P. Sartre)在介绍《繁花圣母》的作者惹内(Jean Genet)时特别强调了文学的“非阅读动机”。
惹内是弃儿,是街头男妓,是小偷扒手,是罪犯,当他关进监狱,在天长地久的牢房里,他开始书写,写在密密麻麻的小纸片上,数十万字,然后,被狱卒发现了,一把火烧了,他无所谓,继续书写。
创作到了没有阅读者,诗没有人看,画没有人看,你还会创作吗?
十三亿人口的中国,没有人懂你,你愿意多懂一点自己吗?
惹内的文字流传出监狱,引起法国上个世纪最大的“文学”震撼。
文学不是为了“文学”的动机。
文学永远是你自己生命一个人的独白。
邱妙津的《蒙马特遗书》书写她的独白,她在最孤独的世界里摸索一个女性身体的私密纪录。
我还没有看过华文的女性书写里有如此坦白真实赤裸裸的器官书写,女性书写的器官,当然不应该只是看得见的眼睛鼻子,也更应该是身体被数千年“文化”掩盖禁锢着的乳房或性器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