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戏剧学院的彪悍女生 作者:玻璃灰




戏剧学院编剧专业的入学通知书下来的时候,我正穿个肥大的T恤翘个二郎腿躺床上看删节版的《金瓶梅》,正看到李瓶儿与西门庆偷情的关键时刻,图书编辑却把最激动人心的床上戏删除了,然后括号里标了几个字:“此处删除二百三十字。”气得小娘我捶胸顿足,差点口吐白沫倒地气绝。

老妈一看是本科顿时笑得满脸开花,一改往日算计的本色甩给送信的人两百大洋,然后冲进我房间高喊着要大办。我慌乱地把书藏到背后,装出无比文静纯洁的乖乖女德性,却因为过度紧张而脸红脖子粗。好在她误以为我太激动,叨叨了几句就颠出去给七姑八大姨们打电话炫耀。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心情却沉到谷底。本来一心想考北京广播学院(现在鸟枪换炮改叫中国传媒大学了,那时候还不知道其实广院编剧专业很一般,只是出了些看着人五人六的知名的播音主持),结果由于数学太差导致总分差3分给调剂到了戏剧学院。

一说起数学还是愤愤不平。2000年高考那会儿很多艺术类院校文化课总分不用加数学,偏偏广院加。于是在数学考场上,有个长着一双死鱼眼跟个矮冬瓜一样的监考老师一看我们全是艺术类考生,为了早回家竟然撺掇大家早交卷,跟个老娘们一样喋喋不休地说什么你们又不计数学分,在这儿耗着也没用等等,他爷爷的!

于是只考了半个小时整个考场里就剩下了我和另一个女生。那个该杀的男老师为了让我也赶紧交卷滚蛋,屁颠颠地跑过来站在我身后看我做题,还故意不时用手指指某个题,却不说是对还是错。本来我数学就差,这样当然更做不进去了。但我的倔劲上来了,端坐在那儿发呆死活不交卷,心想:“不让老娘做题,老娘也不让你早回家,哼!”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了说:“这位同学交卷吧,反正剩下的你也不会做了。”我强忍着冲上去撕他的头发摔他的眼镜的冲动,故意装出纯情无辜的样子一本正经地说:“老师,我们班主任说了,不到最后一分钟不准早交卷。”看着他脸上一瞬而过的失望愤怒的表情我心里那叫一个爽歪歪。这时候另一个监考老师熬不住了,跟他打个招呼自己先闪了;那个女生也熬不住撤了,临走前还偷偷冲我伸了伸大拇指。后来我们俩竟然考上了同一所大学的同一个专业。缘分啊!

就那样,那天下午我和那个矮冬瓜在空荡荡的考场耗了整整一个多小时,直耗到彼此暗中把对方的祖宗八代骂了个遍。于是150分的数学题我考了79分,从此与广院无缘。

唯一高兴的是,这个通知书预示着跟老爸“高中不准谈恋爱”的约定终于结束了。从此我可以想泡哪个爷们就泡哪个爷们,从此在绿树成荫的大学校园里,可以和喜欢的男生卿卿我我花前月下,从此天高皇帝远父母管不着老师懒得管的鬼混时代终于来了!

我翻出珍藏的彭宇家的电话号码,看了又看,激动不已。彭宇比我高一级,单眼皮高鼻梁,一米九四的个儿长得阳光帅气。记得第一次见他时我正上高一,有次中午放学去食堂买饭,我正排着队直勾勾地看着那些菜流口水,突然被一个人猛地撞了一下。我顿时火冒三丈,愤怒地回头却看到一个腰,顺着抬头看,是一个个子特别高的帅气的男生。我忍不住说:“哇塞,好高啊!”他低头冲我笑笑:“对不起对不起,后面人太多了。”笑容里阳光灿烂又带着点腼腆,那一刻我竟然有种眩晕的感觉,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笑还是因为他太高了。我赶紧转过头心扑扑直跳,竟然忘了说没关系。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中午,他阳光灿烂又带点腼腆的笑容定格在了我情窦初开的记忆中,挥之不去。

几天后全校运动会,那个男生穿一身白色运动装,高挑的个子在一堆比赛的人中格外突出。后来他很轻松地破了全市跳高纪录和男子5000米的纪录,全校沸腾。尤其在他跑5000米冲刺的时候,很多人围在操场周围疯狂地给他加油,那时候才知道他叫彭宇。从此开始了对他长达三年的暗恋。

辗转反侧,最后下定决心,向彭宇表白!我一定要告诉他这三年来对他的思念!告诉他我上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

不敢在家打电话,于是谎称玩游戏要了老爸的手机,趁他们不注意骑上那辆破二八的自行车往附近的公园飞奔而去。一路上狂蹬自行车,累得跟狗一样气喘吁吁却亢奋不已。走到半路才反应过来天阴得厉害,虽然没带伞还是义无反顾地朝公园狂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告诉他我喜欢他!

可是该怎么表白呢?自从彭宇毕业前我鼓足勇气要了他家的电话就再也没见过,只在去年除夕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拜年,知道了他大学的地址。于是给他写了一封长达九页的信,当然没有告诉他喜欢他的事,只写了些自己的生活和感受,自我感觉写得文采飞扬可圈可点催人泪下,但很遗憾,他没回信。我想他该是知道我喜欢他的吧?但那么拉风的男孩子,在大学该是如鱼得水,怎么会看见我这个小女生呢?

把自行车放在停车处,买了瓶水晃进公园。时值盛夏,四处郁郁葱葱,尤其湖里面荷花盛开,放眼望去,满眼红花绿叶,浓郁得让人窒息。我像做贼一样找到一处人烟稀少的地儿,抓着手机却始终没勇气打。心想第一句该说什么呢?我是木子,你还好吧?猜猜我是谁?哈我考上大学啦!要是他忘了我是谁怎么办?要是他爸接的怎么办?我就那么死死盯着手机胡思乱想直到手心出汗。

无意中抬头,发现离我大约二十米远的地方有堆灌木丛,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硕大的墨镜四处张望,一会儿竟然开始解裤腰带,我噗嗤乐了,心想大概他没看见我,于是得意地把头转向一边,想着一会他小便完看见前面不远有个女生肯定会窘得不知所措,然后看着他跌跌撞撞地离开一定是好玩极了。

我就那么不怀好意地看着旁边,一心等着看笑话。估摸着他该小便完了我转过头去看,顿时惊呆。只见那个人不知什么时候向我靠近了大概十几米,站在我正前方八九米远的地儿直视着我,双手在裤裆那儿抓着小弟弟晃,看我看他,竟然冲我咧嘴笑起来,露出满嘴黄牙。我倒!脑子里顿时电闪雷鸣,这才反应过来:坏了,遇到流氓了!

我环顾左右发现没人,顿时紧张起来。旁边就是湖,万一此人先奸后杀、又奸又杀、边奸边杀,那我死得岂不是冤!

后来才知道这种人叫“露阴癖”,只是喜欢向人炫耀其命根子。据说某大学有一“露阴癖”经常出没,尤其晚上看到某个自习室只有女生,就会闯进去冲着女生炫耀他的小弟弟。且说有一次那个“露阴癖”摸到一个自习室发现竟然只有一个女生在看书,顿时亢奋不已,急忙冲进去拉开前门炫耀他的命根子。没想到那女生是体育系练三铁的,一看这架势顿时火冒三丈,心想妈的敢在老娘面前显摆,飞身一跃直接从桌子上跳过去要揍那变态,那人一看哎呀妈呀来者不善,转身就跑,刚跑到门口就被那女生摁倒在地狂殴一顿。真乃纯娘们也!

言归正传,我们俩就那么对视,黏稠的空气中只有知了的声音尖锐刺耳。

我深吸口气,装作弯腰弄鞋偷偷抓了几块石头,然后站起来,慢慢朝那个人走去。那人见我靠近有些吃惊,依旧冲我淫荡地笑,那满嘴黄牙恶心得我直想吐。我突然把矿泉水瓶朝他扔去,然后没命地拿石头砸他,边扔边声嘶力竭地喊:“抓流氓啊抓流氓啊!”这一招是从中学课本里总结的。在《左传·庄公十年》的《曹刿论战》中,曹刿说打仗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当时总结这厮的核心思想大概就是:不管打仗还是喝酒还是干嘛,首先要从气势上吓住对方,然后再做别的打算,如果一开始气势上输了,那就没机会翻身了。

那个人果然被我这不要命的阵势吓住了,用手恶狠狠地指了我一下,转身就跑。我看他转身跑,立刻朝与他相反的方向撒丫子狂奔,一直到人多的地儿才停下开始狂喘粗气。一想到那个人的恶心行径胃里顿时跟塞了猪毛一样。那时候都没有跟男生拉过手,所有对感情的幻想都极其单纯。虽然偶尔看些《金瓶梅》之类,但其实也不懂那些一番云雨之类的词汇的意思。突然有个人赤裸裸地把私处拿出来面对着你,顿时觉得像一把利刃把很美的东西给划破了,让人极其无法接受。当然意料不到的是后来大一暑假竟然又遇到了那个流氓!这个以后再说。

待我平静下来才想起打电话的事,一摸手机,狂汗!手机不见了!摸遍全身都没找到,知道准是刚才狂奔的时候给跑丢了,顿时欲哭无泪。2000年的时候手机还是很珍贵的东西,我老爸花三千多买了个摩托罗拉,为这我妈两周没跟他说话,最后还是我爸亲自下厨做了顿肉丸子才和好。

虽然很害怕还是原路返回,却始终没找到手机,郁闷之极。心想难道是天意不让我给彭宇打电话吗?可是想想那三年对他的苦恋又不甘心。总是故作不经意地打听他的各种情况;每天做操都要忍不住往他们班的方向看;中午吃饭会趴在阳台上,奢望他来买饭时能看到他的影子;打听他住哪个楼哪个宿舍喜欢什么;每天见不到他总是空落落的,而见他一面哪怕不说话一整天心都满满地溢着幸福,就那么重复着一日又一日对他的思念,整整三年。难道就这么放弃了吗?

终究还是不甘心,我就不信给彭宇打个电话这么难,今天不管怎样一定要给他打!于是找到一处公话亭鼓足勇气给彭宇打过去。我想如果他那时候接了电话我肯定是嚎啕大哭。只是很可惜,结局出人意料,电话是空号,他们家竟然换号了。

我手里拿着电话顿时呆在那儿,心情跌落到谷底。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竟有些神情恍惚。下了那么大决心做的事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怎么会这样呢?不敢回家就给伟伟打电话。伟伟是我高中最好的同学,跟体育班的很多人都很熟悉。我告诉她那天的遭遇,她没说话,后来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木子,告诉你一件事,你听了别伤心。”我说:“你说吧,还有什么比今天更让人伤心的呢?”她说:“其实你寄给彭宇的信他根本没看。”我疑惑。她接着说:“信寄到的时候,张建国正好去找他玩(彭宇的好朋友,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男生),他先把信看了,完了说信太感人了,怕彭宇动心,影响跟他女朋友的感情,就直接当着彭宇的面给你烧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怎么知道的?”伟伟说:“我早就知道了。有一次跟体育班几个人吃饭,张建国在那儿吹嘘来着,我还跟他吵了一架,怕你伤心没敢告诉你。”

我顿时呆在那,觉得整件事都像一个笑话,包括自己三年的暗恋。我甚至不知道那种时候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只有沉默。伟伟说:“木子,你跟彭宇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彭宇说白了不过是个体育生而已,他不可能懂你的,别想他了。再说了,戏剧学院帅哥那么多,你的大学生活肯定多姿多彩。”

那时候我已经完全听不进她说什么,只是机械地扣上电话,那一刻突然觉得整个人都很空,特别特别空。

推着自行车慢慢往家走,腿像灌了铅沉重得抬不动脚,一天就像经历了一个世纪。三年的暗恋,三年啊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了(我当时不知道我们两个其实还没有完,但将来的结束却更荒诞)。后来开始下雨,越下越大,周围的人都在奔跑,只有我慢慢地走、慢慢地走,在雨里边走边哭,最后嚎啕大哭。

在寂寞的失望的哭声里,我告别了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精彩绝伦改变一生的大学生活。

报到那天异常地热,学校里人山人海。很多高年级的女生长发披肩,穿着暴露风情万种地摇曳于校园中甚是养眼。晕车的老妈坐了三个小时的车吐得苦胆都快出来了,我让爸陪着她去树荫下休息,自己排队交钱,趁机扫描一下有没有帅哥好过过眼瘾。

这时候有个长得憨厚却又有些彪悍的中年妇女直接插队挤了进去,然后冲一个女孩招手让她过来,想来应该是母女。女孩一米六五左右,胖乎乎的,头发半黄不黑营养不良的样子,最搞的是腮上两大坨高粱红,整个人看上去极没自信又土,唯一养眼的就是胸硕大无比,我估摸了下应该是介于D与E罩杯之间。她很不好意思地走过去站在她妈旁边。

大家在太阳底下暴晒半天本来就火大,突然有人插队自然引起公愤,尤其她们后面的人,纷纷指责起来:

“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没素质呢?”

“大家都在这排队,你们插队好意思啊?”

“要不要脸啊,还家长呢?”

大家越骂越不像话,女孩的母亲却纹丝不动,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跟没听见一样。这定力,牛!女孩则很不好意思起来,不停地搓手,想拉她妈去后面排队却被一把甩开。后面的骂声越来越大,大家排队等待的怒火几乎都发到了她们母女身上,甚至有个好事的很胖的中年妇女走过去理论。但不管说什么女孩的母亲始终面无表情,完全是把别人当个屁的样子,胖女人暴怒。

女孩大概觉得不好意思,怯怯地冲胖女人喊了声:“阿姨!”这一喊不要紧,那女人顿时找到了发泄口,冲女孩说了句暴强的话:“看你那张脸,还不如我儿子的腚呢,呸!”

女孩顿时窘得不知所措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傻傻的无辜的眼神让我心中一动,于是冲她招招手让她排到了我前面。不过后来才知道这厮只是在陌生人面前这副熊样,在熟识的人面前就一彪悍的老娘们,纯正的“闷骚型”。

她特感激地朝我笑,却忘了说谢谢。近距离看才发现她的眼睛很媚,尤其笑起来微微眯着很是勾人,只不过前面刘海太长几乎给挡住了,再加上嘴角两个小酒窝,平添一份俏皮可爱。心想要是这女孩瘦点,再把脸上那些红血丝去了该很漂亮吧。我问:“你哪个系的?”她说:“戏剧系。”我啊了一声:“咱俩一个系啊。”她顿时高兴起来:“你什么专业?”我说:“戏文。”她说:“天哪,我也是哎。”一激动,脸色更红了:“我叫马晓雯,你喊我老马就行。”我噗嗤乐了:“我叫木子。你名字真好听。”我也不过是客气客气,老马却当真起来,开心地搓着手咧着嘴傻笑。我心说这么傻的妞面试怎么过的呢?后来才知道她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才女,我们班几乎无人能敌。

交完钱,我爸看安排得差不多了,带着我妈绝尘而去。老马的妈也叮嘱一番自己闪了。高考前我们这些人都是自己出来学专业晃荡的,所以独立能力比较强,只要知道学费没被我们拿去祸货,家长大概就放心了。

有个学姐带我们去宿舍,三个女孩已经在那儿了,正围在一张床往墙上贴什么东西,有一个竟然是数学考场上和我一样坚持不走的女生,我们俩互相指着对方会心地笑起来。我说:“同学你叫什么啊?”她说:“王晶。你叫木子吧?”我心想,嘿,原来我还是名人呢,自信心顿时膨胀:“你怎么知道的?”她说:“你经常上早操迟到跟一群男生一起在操场上罚站,咱们学校一大风景啊。”大家都笑起来,我有点不好意思,王晶却继续说:“你老带着巧克力罚站的时候偷偷吃,还被教务处主任抓住过一次,让你在教学楼前面站了一上午,哈哈哈哈。”这厮越说越来劲,宿舍里笑声更大了,害我很是郁闷。看来一个学校的也不好,有点什么糗事全能给你抖搂出来,你想重新开始都不成。

我赶紧转移话题:“你们弄什么呢?”王晶指着桌子上一堆明星照片:“帮薇薇贴照片呢。”我这才注意到,桌子上有一堆男明星的照片,什么刘德华、张学友、陈奕迅等等足有一百多张。有个皮肤小麦色长得非常标致的女生转头冲我笑笑,边往墙上贴边说:“这些都是我喜欢的人,我看着他们睡觉习惯了。”声音嗲嗲的让人听了心里直痒痒,“我叫薇薇,苏州人。”这时候,另外一个长得很乖巧的女生也跟我打招呼:“我叫周周,福建人。”我不禁暗自感慨,怎么编剧专业的学生也都长得这么好看呢,老娘我在这岂不是要倒数了,汗。

薇薇边贴边口中念念有词,这是我的伟伟(梁朝伟)、我的卓卓(赵文卓)、我的华华(刘德华),一副超级花痴的德性。当她拿起古巨基的照片时,边贴边饱含深情地说:“这是我的基基。”大家顿时爆笑。

正笑着,三个男生提着几个大包大摇大摆地进来,直接把包放在了靠窗的一张床上。大家正诧异,有个特漂亮的女生跟了进来。该女生皮肤很白,眼睛有点像丹凤眼,高高的个子大概有一米七四左右,气质非常好。她冲大家笑笑大方地说:“嗨!你们好,我叫刘芸,以后互相照顾啊。”看到薇薇在贴照片也忍不住凑上来看,那三个男生看到一桌子的男人照片对视一眼嘿嘿笑起来,一副终于见到传说中的花痴的德性。有个长得很结实的男生特温柔地说:“小芸,你先收拾东西,下午过来带你吃饭去啊。”刘芸摆摆手头都没回:“好,拜。”

那个男生似乎还想说什么,看一堆人在,犹豫了下还是走了。我忍不住感慨:“美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王晶问:“哪个是你男朋友啊?”

“哪个都不是。”

薇薇边贴照片边很懂的样子说:“不懂了吧?哪个都不是,这就意味着哪个都有可能成为她男朋友。”哇塞,我们集体感慨:“恋爱高手啊!”小芸却不争辩而是嘿嘿笑起来。

大家都凑一起聊天的时候,老马却把东西放到靠窗的床上开始收拾,一直没说话,很腼腆的样子。她刚铺好床有个长着瓜子脸的女生冲了进来,甜甜地冲我们笑:“哎呀,人都到了啊!”我心想完蛋,又一个美女。

还没来得及互相介绍,她的脸色却在看见老马时顿时拉下来。

“同学,这个床铺我已经占了。”

老马顿时结巴起来,有点胆怯又不想服软,怯怯地说:“我已经铺好了。”那个女生却丝毫不让:“可是我早就来了啊,我是第一个来的。”老马坐在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大家都看着她们,因为不熟悉也都不好说什么。女生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我的东西都在床底下呢。”然后弯腰从床下面拖出来两个包:“你看你看,明明是我先来的嘛。”老马还是不说话也不动,跟个木头一样,那倔强的神态像极了她妈插队时的样子。“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女生大概看老马样子好欺负说话声音越来越不客气。

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女生还在那张牙舞爪:“我走之前把包放在这上面了。哎我的包呢?你把我包扔哪儿了?”说完竟然掀起老马的床铺,边嚷嚷包没了边乱翻,把床上弄得乱七八糟,完全是咄咄逼人的架势。老马站在那儿又是那副窘得想哭的样子,结结巴巴地却说不出话来。“你把我包放哪儿了啊?我那里面有很多贵重的东西呢。你是不是藏我包了啊?你怎么这样呢?”在女孩连珠放炮式的攻击下,老马彻底熊了,眼里噙着泪,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不停地说三个字:“我、我没有。”

最后女孩竟然一把拽住老马说:“走,去找系里老师去!”老马哇一声哭出来。

我看那女生张扬跋扈的样儿实在不爽,于是拦住她们:“你什么颜色的包啊?大家帮着找找吧。”她看我不像老马那么好欺负,口气竟缓和了很多:“黑色的,布包。”我说:“我叫木子,你呢?”

“肖丽丽。”

我递给老马一张面巾纸示意她擦擦泪:“老马一直跟我在一起,没单独待过。”薇薇也过来:“对,她进来就没出去过,我可以作证啊。”王晶也说:“大家都找找吧,看是不是掉哪儿了。”肖丽丽看我们都帮老马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心虚地说了句:“算我倒霉,别找了。”我一听那话猜到肯定没有黑包那回事,想到刚上大学还是以和气为重,于是对老马说:“你住我下铺吧,对面是薇薇,你正好可以天天看她那些帅哥。”老马极不情愿地把东西都搬过来。我瞥一眼肖丽丽,发现她眼神中流露出得意的神色,一开始对她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

一夜无话。第二天开始军训。虽然已经是九月,阳光却格外毒,不断有人晕倒被抬出去,场面很是壮烈。休息的时候我悄悄跟老马说:“咱们待会儿装晕吧,这样可以少挨晒。”

老马却连连摆手:“不要啊,被发现了就坏了。”

我继续撺掇:“没事,晕倒的多了去了,教官怎么知道谁真晕谁假晕呢?”

老马还在那犹豫,薇薇却凑上来亢奋不已的样子:“装晕啊?好啊好啊!”那兴奋的德行反倒把我吓一跳:“我靠,你不用这么亢奋吧!”薇薇却两眼放光:“我装晕,我扶我怎么样?”此等好事岂有不从,我干脆地答应:“成,就这么定了啊!”

老马看着我俩嘿嘿笑起来。

于是再去训练的时候,在训练站立时,薇薇悄悄碰碰我,轻轻咳了一下,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一翻白眼朝我倒过来,倒得太猛差点把我砸倒,我赶紧扶住她大喊:“报告教官,有个同学晕倒了!”教官赶紧跑过来问:“没事吧?”薇薇微闭着双眼,就跟被人活埋了似的马上断气的德性:“胸闷,恶心。”我说:“教官我扶她去荫凉地歇会儿吧?”教官看我一眼点点头,我赶紧扶她往荫凉地走。薇薇边踉踉跄跄跟着我走边得意地瞟我一眼,嘿嘿笑起来。脸上装出痛苦样嘴里却轻声挤出几个字:“我演得像吧?”我白她一眼:“奶奶的,你刚才砸死我了。”

两个人刚找个地儿坐下,我们班有个瘦高的男生竟然也晕菜了,另一个男生扶着他朝我们走来。薇薇说:“哇塞,不会也是装晕吧?”我说:“男的还不至于这么菜吧?”两个男生走到我们旁边坐下,那个装晕的男生冲我们笑笑:“嗨!”神采奕奕的样子。薇薇脱口而出:“你也是装晕啊?”我狂汗,这句话明摆着告诉人家她是装晕了。那个男生道:“装晕又不是你们女生的专利。我叫张帆,你呢?”薇薇说:“我叫薇薇,她叫木子。”另一个瘦高的男生也自我介绍:“我叫亓刚。”

张帆说完把腿一伸靠在树上。薇薇说:“天哪,你没穿袜子啊?那出汗多难受啊。”张帆说了句话我们俩立扑,他特无所谓地说:“我春夏秋冬从来不穿内裤不穿袜子。”我跟薇薇对视一眼,心想又是一个彪子。

晒了一天大家就晒黑了,好几个人脸上开始爆皮,薇薇嚷嚷着去买防晒霜,立刻得到众人响应。唯独老马不去,非说累了在宿舍休息,于是宿舍只剩下她一个人。就在她百无聊赖地躺床上胡思乱想时,宿舍电话响了,她接起来,是个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请问张玉在吗?”老马掰着手指头想半天生怕把人给漏了,然后才敢肯定地说:“我们宿舍没有这个人。”那人失望地说:“哦?没有吗?她是我网友,明明给的这个电话嘛。”老马说:“你可能记错号码了吧?”那个人说:“也许吧。你叫什么啊?咱们认识一下可以吗?”

那时候老马刚上大学,并不知道经常有人打戏剧学院女生宿舍的电话,随便拨个号,故意说找某某,对方告知没有这个人,便与接电话的女生攀谈,借机认识。老马特天真地说:“我叫马——”刚说完一个字突然想不该告诉陌生人名字的,于是说了句极其傻的话:“我觉得你是个坏人。”那人一听就知道这妮子有点二傻子,赶紧说:“我不是坏人,真的,我是好人,我是本市的,在银行工作,我不骗你的。”然后开始跟老马狂喷,说他多纯情多有能力家庭条件多好云云,把老马喷了个云里雾里。

聊了大概半个小时,那人就把老马的祖宗八代摸了个差不多,然后以非常诚恳的语气说见面。老马犹豫起来,又说了句巨蠢的话:“可是,我很丑的。”听完这话那人知道这妞百分之百能泡到手了,于是特诚恳地做了番总结:“我其实也不帅,女孩子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而是因为可爱而美丽对吧?我觉得你很可爱,而且名字这么好听,真的觉得像我妹妹一样特别亲。”听完这话老马顿时心花怒放答应见面。那个人不一会儿就骑个摩托车杀到了我们楼下面。老马自己不敢下去,去我们班另一个宿舍拉了个女生激动万分地一起下楼。

只见楼下有个长得还算干净的爷们自以为很屌地叼根烟站在楼门口。老马看没有别的男人,微红着脸径直朝他走过去。那爷们看到老马呆了呆,问:“你是——马晓雯?”那时候刚上大一,又被军训晒得皮肤黝黑,一个个穿着肥大的军装看着实在是又土又丑。老马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说了句其蠢无比的话:“我是不是很丑啊?”那爷们说:“不丑不丑,啊不好意思我还有点儿事,我先走了,回头联系啊。”于是那个人不顾老马伤心怨恨的眼神,以无与伦比的速度飞身上了摩托车,留下一股黑烟扬长而去。老马呆呆地站在原地有点反应不过来,和她一起下去的女生却笑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从此只要有人打电话说找网友,老马都会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然后砰一下挂上电话,再然后是宿舍全体爆笑。

且说晚上回来,听那女生眉飞色舞讲完这个段子,一家人笑得东倒西歪,老马非常不好意思地也跟着傻笑。薇薇说:“哎呀妈呀,笑死我了。”我坐在上铺晃着腿边啃黄瓜边乐:“真是丢人啊,人家对你连先奸后杀的兴趣都没有,你说你还活着干嘛。”老马特不服气:“我觉得我还是挺有魅力的,以前还有男人摸我屁股呢。”一群败类一听又来了精神,呼啦啦围过来非让老马讲事情经过。老马开始不讲,后来忍不住我们威逼利诱讲了她那个关于“三叔”的经典段子,这个段子让我们整整笑了四年。

关于三叔的典故是这样的。且说老马上高二的时候,有一天放学后骑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这时候一个满脸猥亵的中年男人也骑着自行车过来,靠近她,伸手边摸她的屁股边冲她笑。一般女人遇到此等情况必定是害怕或者怒骂,而此时老马的反应速度之慢充分证明了她大脑的不发达。就在那个男人摸老马的屁股时,老马很是奇怪。由于她家里亲戚很多,她都认不全,便误以为这个摸她屁股的男人是她的一个亲戚,于是脆生生喊了声“三叔”。那个男人一听更是兴奋,很干脆地答应。然后两人就那么边骑着自行车边聊天。当然边聊天那个男人边摸老马的屁股,多么壮观的场面啊。

据说当时对话情况是这样滴:

老马:“我三婶好吗?”

男人:“好!”

老马:“我弟弟好吗?”

男人:“好!”

老马:“你们家今年的收成好吗?”

男人:“好!”

……

那个男人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么弱智的女人了。于是他越摸越不像话,后来居然从屁股转移到了胸那儿,老马这才反应过来,大吼一声:“流氓啊!”骑着自行车开始狂奔。那个男人遇到此等弱智女人岂能轻易放手,便跟在后面猛追。于是一个中年男人追着一个女生在玉米秆包围的农地里一路飞奔。据说追了好几里地,后来前面有一些老马的同学,那个男人才悻悻地溜了。

从此老马在他们学校一炮成名。

在大家笑得东倒西歪的时候小芸却始终没笑,一直是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乐。我心想这孩子笑点好低啊,这么好笑的事竟然不笑。结果在熄灯大家躺下睡觉的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呼哧呼哧地捂着床单在笑。大家都探出头来发现是小芸。我说:“小芸,你嘛呢?”小芸露出头狂笑起来,边笑边拍枕头:“我在笑老马下去见人那个事,哇哈哈哈!”宿舍先是安静异常,然后全体爆笑。

我跟周周异口同声地说:“我想起来那个小猪的故事了哈哈。”薇薇问:“什么故事啊?快讲讲。”我说:“就是那个说一群动物过河,这时候船漏水了,需要减轻重量,于是大家决定讲笑话,谁的笑话讲完了有人不笑,那它必须跳下去。猴子先讲,讲完后大家都笑坏了,只有小猪不笑,猴子只好跳河自杀。接下来小鹿开始讲笑话,讲完了大家又是大笑,可是小猪还不笑,小鹿只好跳河了。完了马开始讲笑话,讲完了大家都没笑,小猪却狂笑起来。大家都很奇怪问它笑什么,小猪边笑边捂着肚子说:哎呀,猴子的笑话好搞笑哦!”

大家又是一阵狂笑。那天晚上在漆黑的宿舍里,大家躺在床上聊到很晚,久久无法入睡,笑得好开心。

从那天开始我喜欢上了大学生活。

终于熬到军训最后一天汇报演出。那天全校的人几乎都来了,甚少露面的校领导也来观看。我们系的书记甚至把大家集合到一起进行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我们班临上场时教官豪气万丈地说一定要让全校看看我们的实力,说得大家意气昂扬。教官最后喊了一句:“准备好了没?”大家异口同声:“准备好了!”我那股豪气也被充分煽动起来,喊“准备好了”时吼得自己耳膜都嗡嗡作响。

于是大家雄赳赳气昂昂地上场,一副舍我其谁的样儿。不曾想跑了没几步,亓刚这个鸟人竟然把我的鞋踩住了。军训的鞋本来就有点大,我一紧张使劲一拽竟硬生生把我的鞋踩掉了。我心想:这下坏了。于是在我们班跑过去之后,空旷的场地上独有只鞋鹤立鸡群横在那儿,全场爆笑。教官极其不悦地拿了鞋问:“谁的?”我很不好意思地举起手,他扔给我小声道:“精力集中点!”我穿好鞋全班整队继续跑,结果跑了没几步亓刚那个杀千刀的又把我的鞋踩掉了。于是我那只可怜的鞋又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爆笑声再次响起并且经久不衰,竟然有好事的开始鼓掌,伴随着有人吹口哨。我当时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教官气得脸红一块白一块的连鞋都没给我捡就喊着号子把我们带下去了。我光着一只脚跟大家跑下去,一下场就嚎啕大哭,觉得特别丢人。那时候刚上大学,集体荣誉感还挺强,刚子很窘地把我的鞋捡回来蹲在我旁边哄我,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把嗓子都哭哑了。

刚子觉得很愧疚,非要请我吃饭,我开始不想去,薇薇说:“干嘛不去,听说他们家很有钱的,好像他就是找人拿钱考上的。不能便宜了他,大家一起去!”于是我们宿舍那群败类浩浩荡荡杀到川香酒家,惟独没有喊肖丽丽,也不是故意不喊,只是都不很喜欢她,而汇报表演完她又不在宿舍,就这么有意无意的集体把她给遗忘了,这却为晚上发生的事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等我们去川香一看,他们宿舍男生竟然也都在,于是我们把两个大圆桌拼到一块咋咋呼呼地围坐到一起。刚子给自己倒满一杯白酒:“这个,我先自罚一杯算是给木子道歉啊,今天真不好意思。”说完一饮而尽。好!一堆鸟人开始起哄。刚子一挥手:“都满上都满上。”然后他竟然又斟满一杯,说:“这一杯先敬木子啊,完了咱们再一起喝。”我说:“我不能喝酒。”张帆喊:“干了干了,山东老娘们哪有不能喝酒的。”话音刚落好几双筷子冲张帆飞了过去。周周喊:“什么老娘们啊,太难听了。”刚子赶紧说:“木子你随意啊,我先干为敬。”又是一口灌了下去。

我靠,老娘我天生喝酒就不行,一杯啤酒就找不到北,更别说白酒了。正犹豫,薇薇把酒拿过去:“木子不能喝,我替她喝了。”说完一饮而尽,看得我们目瞪口呆。张帆说:“哇塞,女中豪杰啊,一会咱俩单挑啊!”薇薇抹抹嘴:“小意思。”刚子忍不住问:“你最多能喝多少?”薇薇想了想:“不知道啊,我从来没醉过,从不会走路的时候我爸就抱着我上酒场,练出来了。”这话说完引起一阵唏嘘。

正吃着,几个男生走进来,张帆跟他们打招呼:“嘿,哥们儿。”原来是大一表演班的几个男生,我暗自评价:倒是都蛮帅,就是小白脸多了点儿。一转头发现薇薇正目不转睛盯着一个长得很帅气的男生,两眼灼灼放光。张帆那个猴精的家伙也看出来了,赶紧跟薇薇说:“他叫王小帅,我哥们儿。”说完喊:“哥们儿过来一起坐哎。”薇薇脸一红低下头。王小帅跑到我们这边来:“这么热闹啊。”张帆喊:“服务员,再加套餐具。”王小帅说:“不用了不用了,楼上还一堆朋友呢,一会儿再来跟你们喝啊。”薇薇看王小帅的眼神始终是含情脉脉,张帆意味深长地笑笑:“这是我们的女中豪杰薇薇,喝酒很牛的。”王小帅说:“是吗?那改天咱俩单喝啊哈哈——”嗷!大家一听这话故意起哄,薇薇脸又红了。

在大家吃得热火朝天的时候我却突然特别想彭宇,一边高声大闹一边内心悲伤。在这方面我一直不能理解自己,总是在最开心最喧闹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感到异常孤单。那天吃得很开心,一群人挽着胳膊走在校园里,不停地傻笑。后来薇薇拉着我说:“陪我去操场走走。”于是我们走到操场。音乐系的教学楼就在操场旁边,有个三楼的学生在弹钢琴,是一首很唯美的曲子。天空繁星满天,我抬头看星星:“快看,有流星。”薇薇也抬头:“那不是流星。”我说:“你眼瘸啊,不是流星是什么?”薇薇就那么抬着头:“那是老天流的眼泪。”我呆了呆没说话,如此感性的女子又有几个男人能懂呢?

薇薇突然傻笑起来。

“你傻了啊,有什么好高兴的?”

“亲爱的,我喜欢上王小帅了。”

“早看出来了。”

“啊,是吗?”

“那是,我是谁啊。可是才刚认识,还是再接触接触看吧。”

薇薇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我相信第一眼的感觉,我觉得他是我这辈子要找的人!”我吃惊地看着她:“我靠,太疯狂了吧!”当然后来才知道这是薇薇的特点,每喜欢上一个男人都觉得这是她这辈子的男人。这个女孩完全是一个为爱而生的人,她的爱情总如飞蛾扑火。

薇薇一直靠在我肩膀上傻傻地笑,走了一会儿竟然听到有120的声音,尖锐刺耳。我们俩还很奇怪,我说:“是不是家属院出事了?”“谁知道呢,愿老天爷保佑那个人吧。”于是我们继续围着操场转,我又想起彭宇。钢琴的曲子就那么流淌在操场上,我们俩各自想着心事围着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

却没想到,120是去我们宿舍的。

那天晚上肖丽丽回宿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很是奇怪,跑到我们班别的宿舍问,结果被告知我们都去聚会了,还问她怎么不去,肖丽丽的脸当时就挂不住了。回到宿舍越想越窝火,想不明白大家为什么这么对她,于是一晚上就坐在床上生闷气。

后来大家回去,原本都是笑得很开心的样子,看到她竟然都装作没看见,也不提晚上去聚会的事,各自忙自己的,完全把她当成了隐形人。肖丽丽强忍着委屈和怒火觍着脸问王晶:“你们去哪儿了啊?”王晶很生分地笑笑:“没去哪儿。”说完不再理她,三个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把整件事略过去了。王晶开始并没觉得肖丽丽怎么样,讨厌她是有一天倒了肖丽丽一杯热水,肖丽丽当时说:“你得还我啊。”王晶以为开玩笑,于是笑着说:“还,我还你一暖瓶啊。”回头就把这事给忘了。结果第二天晚上肖丽丽去同学那儿玩,竟然打电话给王晶说别忘了还她一暖瓶水。王晶当时就崩溃了,怒火中烧地给大家一讲,全宿舍都觉得肖丽丽太小市民了,打一瓶水五分钱,打个电话要四毛钱,搞不清楚她怎么想的。于是对一个人的讨厌传染成了集体的排斥。

肖丽丽坐在床上直勾勾地盯着大家看,面色阴霾,看得人心里发毛。这时候老马端了盆水进来要洗脚,肖丽丽正好想去厕所,两个人就走了个正对面。肖丽丽欺负老马惯了没把她放在眼里,故意撞了她一下,结果老马没抓稳,一盆水哗一下洒出来一大半溅了两个人一身。肖丽丽顿时不乐意了,高声尖叫:“啊,你瞎眼啊,弄我一身。”老马有点慌还没来得及说话,肖丽丽又来了一句:“我这是ONLY的衣服你知不知道,你赔得起吗你这个土老帽儿丑八怪!”本来老马最近老受她欺负心里就不爽,那天又喝了酒,那股压抑的愤怒和不满一下子爆发出来,跟一头愤怒的母牛一样嗷一声尖叫:“妈的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你这个贱货!”整个宿舍完全被老马惊呆了,不相信这是老马说的话。肖丽丽也愣了愣,却不甘心:“你说谁是贱货呢!”老马完全处在癫狂状态:“就是说你怎么着吧?你这××!”经典国骂脱口而出,都是大家闻所未闻的骂人宝典,说完还噼里啪啦从桌子上抓起杯子等用具狂摔,完了又踹桌子。大家都吓坏了,竟没人敢上去拦。肖丽丽也给吓住了,但从来没人敢这么骂她,还是压抑不住地愤怒,于是两个平时自认为才高八斗的女生就这么以最粗俗最低级的方式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精彩绝伦的叫骂。整个宿舍都听傻了。

到后来两个人开始癫狂。肖丽丽推了老马一下,结果老马没站稳碰倒了一个暖水瓶,这个暖瓶又把旁边的暖瓶砸倒了。大夏天都穿着短裤凉拖,这下可好,热水溅到了两个人身上,俩人同时疼得尖叫,光荣负伤!所有人都吓坏了,其实烫得根本不严重。锅炉房烧水的是个老光棍,每天就知道守在那儿流着口水看美女,水从来就没烧开过,洗澡水倒是经常烧到100度。但在那种情况下整个宿舍都乱了套,周周在慌乱中拨了120。

等我跟薇薇回到宿舍,楼管科的阿姨大惊小怪地说:“你们怎么才回来啊?你们宿舍出大事了。”如此这般跟我们一顿狂喷,跟打了鸡血一样唾沫横飞两眼放光。我们赶紧杀到医院,发现俩人脚上腿上都抹了药,老马甚至在打吊瓶消炎,一家人都窝在那儿沉默。老马看见我眼泪刷就流下来了,委屈极了的样儿。我赶紧过去哄她,结果肖丽丽竟然也哭了,边哭边说:“我怎么你们了,都讨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为什么吃饭都不叫我?”说得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看看老马的腿就抹了几处,伤得还没肖丽丽厉害,不禁疑惑:“怎么还打吊瓶呢?”王晶说:“吼得太猛了,医生说嗓子发炎了。”我噗嗤乐起来,觉得真是荒唐,老马赶紧辩解:“不是吼得太猛了,我,我经常扁桃体发炎,特别是激动就上火。”声音越说越小,最后连她自己都听不见了,这厮那股彪劲已经下去了,又恢复了往日三角踹不出个屁的德性。

我把王晶拉出来问怎么回事,薇薇也跟出来,王晶跟我们详细讲了事情经过,听得我们俩目瞪口呆。我说:“你说的是老马吗?”王晶说:“当然是,真可惜你们不在,那场面百年不遇啊。”我和薇薇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你们都回去吧。我今天喝酒少我在这儿照顾着,反正打完吊瓶就能回去了。”薇薇说:“我也留下吧。”我拍拍她:“回去吧,你今天也喝了不少。”于是一家人都回去,只剩下了我和老马。

老马还是在那儿抽泣,哭得鼻涕横飞。我无奈:“大姐,别哭了,你今天可露脸了。”老马噗嗤笑了,脸上还挂着泪。

“真后悔没看到你发飙啊,据说相当精彩。”

老马一副想笑又想哭的样,我乐了:“瞧你那熊样!其实想想今天咱们也不对,一起去吃饭不叫肖丽丽,搁谁心里也不是滋味。”老马没说话,我继续游说:“可能她就是计较点,人也不坏,等回去互相让一步就得了,要不然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多别扭啊。”

老马叹口气:“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信呢?”

“啊,我有吗?”

“当然有,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我其实很自卑,有什么老窝在心里。”

“哦,”我点点头。老马继续说:“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会觉得心里憋闷,觉得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折腾了一天实在有些累,我靠在她肩膀上:“有什么自卑的呢?其实你很漂亮的,眼睛特别媚。说实话我一直想长你那样的双眼皮,可惜我是单眼皮。”老马说:“真的?”“当然,你的酒窝也很好看。”老马嘿嘿笑起来:“有个男生也这么说过。”我一听有绯闻立马精神起来:“什么男生啊?说说。”

“你喜欢过别人吗?”老马突然问。我犹豫了下,虽然我平时比较能说,但其实很少对别人倾诉自己内心的情感。

“也许,暗恋过吧。”

老马说:“我一直喜欢我们班一个男生。毕业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出去玩过,站在水库那儿,他还搂了搂我的腰。”说完她脸稍微红了下,我迫不及待地问:“然后呢?”

“他没考上大学去深圳打工了,临走前说我们俩不合适。”

我哦了声没说话,却又想起彭宇,挥之不去。

打完吊瓶回到宿舍已经三点多了。第二天睡得正香被硬拖起来,说是八点在教室集合。辅导员老黑连夜从外地杀回来了,要整顿班风!那时候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个辅导员。老黑在开车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怎么震住我们,因为我们班是学校第一次扩招。以前编剧专业每届也就招七八个人最多十几个,到我们班一下子扩招到二十六个,老黑跟系主任大吵了一架还是没挡住这股扩招风,让他很是郁闷。没想到开学没几天就出了这样的事。

大伙极不情愿地爬起来晃到教室,发现张帆他们宿舍竟然大都没有来,估计是昨天晚上喝大了。班里有个女生拿出个化妆包,找出镊子对着小镜子拔眉毛,拔了会儿不过瘾,竟然抬起胳膊开始拔腋窝的毛,我狂汗。

八点整老黑开门进来,我一看高高壮壮一点都不像搞艺术的,还腆个大肚子一副吃得脑满肠肥的样儿。老黑一进门环视了一周说了句:“嚯!这是蔬菜基地吗?怎么一地的萝卜白菜。”大家忍不住笑起来,想想又觉得很不是滋味,明显说我们班人土嘛。老黑看还有很多座位空着,脸立刻拉下来:“没来的怎么回事?赶紧去叫。”有个男生立刻冲回去喊人,全班沉默,老黑就坐在讲台上一言不发。

过了大概十分钟,张帆他们才晃晃悠悠到教室,一个个睡眼惺忪的样,看到老黑赶紧往座位那儿跑,老黑怒喝:“让你们进了吗?”几个男生愣住,看了眼老黑,继续往座位上跑,有几个直接坐下了。老黑一看这还了得,一拍桌子:“出去!”张帆和刚子对视一眼,有点蒙,竟站着没动。老黑声音更高了,“出去没听见吗?”话音刚落,啪一声把桌子上的杯子摔到了地上,那个玻璃的杯子瞬间摔得粉碎。尖利的声音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第一排有个女生甚至尖叫了一声。

老黑把杯子摔到地上一下子把全班震住了。张帆他们也不敢再顶,不情愿地出去站在门外。大家都低着头心里很不爽,觉得老黑实在有些莫名其妙。

沉默,尴尬的沉默。老黑端坐在讲台上看表,让这种沉默持续了大概五分钟,觉得自己耍得差不多了,对外面几个人说:“进来吧。”他们赶紧冲进来坐下,这下一个个真的老实了。老黑干咳一声:“别以为考上大学就万事大吉了,告诉你们,这个班不一定都能毕业,还有好几个不毕业的名额在我手里呢。”全体狂汗。

老黑看大家诚惶诚恐的表情非常满意,知道这招奏效了,于是摸出包烟扔桌上:“谁吸烟自己来拿。”然后点上一枝吸起来,面容突然变得很慈祥,搞得大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我想这个班是不是专门找了一堆间歇性精神病啊?平时一个个看着人模狗样的,隔三差五发癫病,包括这个莫名其妙的辅导员。老黑说:“昨天震惊全校那两位同学是谁?”老马和肖丽丽很不好意思地站起来。

“嗯,很给咱们班长脸啊!今天系主任一见我就说,咱们班刚进校就一炮成名,还问我要不要把那开除的名额提前用了。”

此话一出老马和肖丽丽脸色顿变,大家都为她俩捏了把汗。老黑吸口烟:“我觉得就是吵个架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挡回去了。”所有人都松口气。老黑接着道:“你们自己不觉得丢人吗?竟然吵架闹到打120。以后再出现这种事立马卷铺盖走人。”全班无语。

我却觉得不大爽,这招给个棒子又塞个甜枣的方式是我老爸经常对我用的,这套路太他妈熟悉了。每次我犯了错误我爸先是严厉地对我进行一番教育,看我哭得稀里哗啦跟狗一样再开始哄我,然后说带我去喝我们那儿最有名的羊汤。其实我压根对羊汤不感冒,是我老爸喜欢喝,而我老妈又不吃羊肉,所以他总是找这个借口带我出去喝羊汤。

老黑继续问:“昨天谁最后陪她们回宿舍的?”我靠,我心说:“又不是旧社会不会还搞株连吧?”有点不服气地站起来。老黑看看我:“你叫什么?”我说:“木子。”

“嗯,你当班长吧。别的班干部你们自己选,选完了告诉我一声就成。”

全班无语,我更是狂汗,完全摸不着这个人在想什么。一直不喜欢当什么班干部,高中的时候就远离这些活动,后来因为跟地理老师关系好赏了我个地理课代表,结果每次考试我地理都不及格,后来他很无奈地把我撤了,撤之前痛心疾首的样子对我说:“木子啊,你怎么着也是我的课代表啊,哪怕有一次及格我都不会撤你啊!”

这时候老黑换了很认真的神色,说:“大学四年,给大家约法三章:第一,怎么折腾都成,但不准破坏校规!学校那些规则都是一些笨蛋制定的,所以破坏这些规则的人都是很愚蠢的。”

我偷偷看看大家,都低着头,貌似很乖的德性。

“第二,所有的课程不用门门优秀,专业课学好就成,其余的60分万岁,谁门门80以上脑子有问题。”

这话说完班里有些骚动,竟然还有这个规定,而且还是辅导员说的!

“第三,恋爱随便谈,但本班不准谈恋爱!”

此话一出全班唏嘘声一片。老黑说:“不服是吧?四年天天见,你说谁不知道谁、谁还爱谁啊?我跟你们说啊,谁要是不服能本班谈四年坚持下来的,我给你们一万块钱!”

“哇塞!”我心想为了这一万块钱也得找个本班的谈啊,多合算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老黑撂下一句:“你们自己选班干部吧,我还得去系里一趟。”说完闪人了,剩下一堆人面面相觑,云里雾里,一时对他的约法三章反应不过来。这时候刚子喊:“班长,选班干部呗。”语气里带着戏谑。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昨儿刚在全班人面前嚎啕大哭,今天竟然成班长了,看我怎么装范吧。我们宿舍那群败类也看着我嗤嗤地乐。唉,简直就是赶鸭子上架逼娼为良嘛,事到如今不上也不成了。我走上讲台,面对着大家清清嗓子,做出一本正经的样,还没说话大家竟然都笑了,奶奶的。

我说:“这个,有想当班长的热烈欢迎啊,我去跟辅导员说。”班里立刻嘘声一片。刚子说:“拉倒吧,这个罪还是你来受吧啊。”我说:“那就选班干部吧。怎么选啊?”又是嘘声一片,薇薇喊:“抓阄吧。”几个好事的立刻表示赞同,我脱口而出:“滚你大爷的。”笑倒一片。

正混乱中,门被推开了,只见四个男生站在门口,有个人看看我:“同学,我们找一下刘芸。”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刘芸站起来面带疑惑,那个人说:“你好,我们老大请你出去一下。”那架势整得跟黑社会一样甚是唬人,刘芸有点胆怯。刚子和张帆站起来想和她一起出去,那个男生立刻说:“没事,没事,我们是大三美术系的,就是找她聊聊。”于是刘芸跟着他们走出去,那个男生冲我笑笑:“你们继续啊。”然后把门关上了。

薇薇说:“我靠,还以为是黑社会呢,哪个傻逼爷们在这儿装酷啊?”老马接了句特经典的话:“装逼遭雷劈呗。”全班又是一顿爆笑。于是大家开始选班干部,基本上还是那几个活跃分子,最后张帆当了副班长,刚子成了团支书,一堆败类组成的班委就这么在笑闹中成立了。

直到过了中午饭,刘芸才回宿舍,我们都围上去询问。薇薇说:“怎么回事?快说说。”刘芸满脸绯红:“美术系一个师哥请我吃了顿饭。”我靠,我说:“那你就直接去了啊。”刘芸说:“五个人在那儿,我没敢回绝。”王晶很不悦地说:“这是在学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去他还能吃了你。”刘芸却没说话,她喜欢那种被人追求被人包围的感觉,喜欢看着追求自己的人互相在她面前献媚,就像雄孔雀为了讨得雌孔雀的欢心而开屏一样。不在于献媚的是什么人,而在于那种让人沉醉其中的感觉。

回宿舍我们还在那儿劝她。王晶说:“你可小心点,我听说他们那级有个男生去年追一个大一的女生,花了很多钱追到手,完了又把那个女生甩了,那女孩受不了刺激要自杀,她妈妈都给那男生跪下了,请她别这么对那女孩,结果那男的就是不同意。”

“啊,是吗?怎么这么混蛋啊。”

老马说:“所以说,戏剧学院很多男生都很花心的,疯子也多。”肖丽丽这时候也插了句话,我们集体崩溃。她说:“所以我妈教育我,男人都是干完就走。”我和薇薇对望竟然噎在那不知道回什么。

薇薇说:“我们家帅帅就不是。”我赶紧跟着转移话题:“拜托,人家都不知道你是谁呢。”薇薇撇撇嘴:“哼!”然后在枕巾上开始绣什么。我说:“你绣什么呢?”薇薇说:“我要把帅帅的名字绣在我枕巾上,那样以后每天都能枕着我心爱的人睡觉了。”一句话酸倒众人。我说:“那么多笔画绣上去多麻烦啊。”薇薇道:“当然不会全绣啦,就把每个名字的首字母绣上,我们家帅帅就是WXS,说完继续满脸幸福地绣。

老马一看也来了精神:“有针线吗?我也绣一个。”薇薇说:“你也有喜欢的人啊?”老马脸红:“不告诉你们。”然后拿了针线开始绣。我们都凑上去看她绣什么,她却藏起来死活不让大家看。看着这俩鸟人幸福神往的样子我也受到感染开始给彭宇写信,其实没有想过他会回,只是想给他写信,告诉他我上大学了,过得还不错。

老马呼哧呼哧绣了一下午,异常认真的样子,边绣边跟我们吹嘘说她的针线活有多好,在家里缝衣服什么的都是她做。等她绣完的时候大家已经开始吃晚饭了,老马站在门口得意地把枕巾放在背后:“我暗恋的人绣好啦!”我说:“恭喜你,从此可以枕着你心爱的人睡觉了。”老马笑得满脸开花突然把枕巾拿出来喊着:“让你们看看我的功力。”

大家定睛一看,只见枕巾上绣着硕大的两个字母:“WC”!好几个人一下子就喷了,大家开始爆笑,我笑得肚子直疼。老马奇怪地看看我们,又看看枕巾还没明白过来,我说:“WC,WC啊哇哈哈傻瓜。”这厮这才反应过来,脸刷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辩解:“不,不是啊,我是想绣吴晨的拼音的。”说完意识到不小心透露了那个男生的名字,赶紧闭嘴。我们又是一阵爆笑,老马也跟着我们狂笑起来。

笑着笑着薇薇突然一拍桌子:“姐妹们,我决定了,后天跟表演班一起上大课,我要约王小帅吃饭!”

把给彭宇的信寄出去,心情轻松了很多。其实这么多年,彭宇在我心里也许已经不是那个原来的他了,毕竟两个人真正的接触少得可怜。也许自己把对另一半的幻想全都加在了彭宇身上,在内心深处和他说话、聊天,告诉他最真实的自己,这一切已经变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深入骨髓。我甚至想,如果不出现彭宇会不会出现王宇、张宇呢?

上大课之前,薇薇且打扮了一番。她的屁股本来就十分翘,又长了个杨柳细腰,走起路来风情万种。那天穿了件紧身短裤,白吊带,平时扎着的马尾也披散开来,整个人看上去非常诱人,只可惜胸平了点儿。

那是我们第一次和表演班一起上大课,上的是戏剧美学。代课老师是个脾气很好的中年男人,长了个秃顶吧偏偏前面留了一缕头发,很坚定地趴在额头上,像极了《三毛流浪记》里那个三毛。薇薇一进教室眼睛就跟雷达一样扫描王小帅,发现他坐在后面就拉着我到离他不远的地儿坐下。那时候薇薇喜欢王小帅的事其实很多人已经知道了,包括表演班,于是大家都会心地笑,我看到王小帅旁边的男生甚至意味深长地捣了捣他。

等大家全部坐定,发现前面七八排竟然一个人都没有,全挤到后面坐了。老师说:“后面的同学往前面坐坐吧,我声音小,一会讲课你们听不见。”几个男生立刻喊:“老师我们听得见。”然后端坐不动就是不往前面去,老师略带无奈地笑笑:“人都到齐没?班长起来点一下人数吧。”我和表演班班长站起来开始点人数。点半天我都没数明白到底全了没,总觉得人不够。张帆打趣:“是不是把你自己漏了啊?”大家都乐。这时候表演班班长已经报他们人都到齐了,老师说:“编剧班还没数好吗?”张帆喊:“老师,我们班长数学不好。”哄堂大笑,薇薇小声说:“人齐了人齐了,我数了。”我赶紧说:“齐了齐了。”于是开始上课。

秃顶老师说:“这是咱们第一节课,先跟大家商量个事儿。按照学校的规定中午放学应该是十一点五十,我知道咱们学校食堂十一点就开饭,一般到十一点半就没饭了,所以为大家考虑,咱们提前一会下课怎么样?”这个提议立刻得到全体同学的热烈响应。我心说我靠,还有这么上课的啊,跟学生商量几点下课。薇薇小声说:“是他想自己早点回去给老婆做饭吧?”秃顶老师继续说:“咱们几点下课好呢?”

“十一点。”

“十点半。”

“九点半。”

“现在就下课吧。”

大家越说越没谱,后来开始乱嚷嚷,老师敲敲桌子:“就十一点半吧,放学太早学校会找我麻烦的。”刚说完,刚子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喊了个报告就往里冲,大家轰一下笑了,刚子还不知道都在笑什么。老师有点不悦:“这是哪个班的啊?”表演班几个人故意高声喊:“编剧的!”老师看看我:“你不是说人都齐了吗?”我狠狠地瞪一眼刚子:“现在确实是都齐了。”话音刚落,我们班另一个男生也冲了进来,大家又是爆笑,表演班几个男生故意起哄:“又是编剧班的。”这下我彻底没话了。我掐了薇薇一下:“鸟人,你不是说都齐了吗?”薇薇自顾在那儿嗤嗤地乐。老师说:“以后班长要实话实说,第一节课人都到不全以后还怎么上课啊?”表演班那个班长得意起来,喊:“老师,还是我诚实吧,我们班都是好孩子。”说完他们都怪笑起来。笑声还没落,他们班一个叫陈星的男生拎着一兜盒饭进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老师问:“这又是哪个班的啊?”我们班集体大喊:“表演班!”整个教室都乐开了花。老师没说话,估计觉得这是公共课,也懒得跟我们认真。

上了一会薇薇捣捣我,示意我回头。我回头一看,只见陈星把饭盒摆了一桌,有鱼香茄子、西红柿炒鸡蛋、蒜苔炒肉、猪头肉,还有一瓶可乐,该老先生细嚼慢咽在那儿吃,弄得整个教室都飘着一股饭香。很多人都看他,他也不在意,吃得聚精会神。我说:“靠,快赶上满汉全席了。”这时候前面的王晶把一包话梅扔给我们,我赶紧拿过来吃。薇薇捣捣我:“帮我看看帅帅在干嘛?”我边吃边说:“你自己看。”“我不好意思看嘛。”我转过头,发现王小帅正趴桌子上呼呼大睡,他旁边也倒了好几个男生。我说:“睡觉呢。”薇薇一听立刻回头,痴迷地说:“我们家帅帅睡觉姿势都这么帅。”我白她一眼:“嗯,趴桌子上那姿势跟狗一样。”

这时候秃顶老师觉得陈星实在有点过了,说:“吃饭的同学下课再吃吧,啊。”陈星赶紧举起手满脸堆笑:“老师,我马上吃完了,还有两口。”又是一阵哄笑。我都觉得陈星有点过分了,一点面子都不给老师留,完全是欺软怕硬的德性。老师却不生气,不再搭理他继续讲课,估计是练出来了。只是讲得实在没什么意思,而且声音又软又小,过了一会整个教室呼噜声就此起彼伏了。薇薇不停地回头看王小帅醒了没,想给他传纸条,结果那厮跟猪一样,一堂课一直沉浸在梦里,头都没抬一下。

课间休息很多男生都跑出去吸烟,王小帅也睡眼惺忪跟着出去了,薇薇则一直目送他走出门外。我推推她:“咳咳,口水都流出来了啊。”薇薇故意做了个擦口水的姿势:“真是秀色可餐呀。”我白她一眼:“败类。”

于是第二节课,薇薇趁王小帅没睡觉赶紧写了个纸条却不让我看,然后折起来写上“请传王小帅”给后面的同学让传过去。王小帅正跟一男生聊天,接到纸条冲薇薇看了眼,过半天写了什么传回来。薇薇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我凑上去:“写的什么?”薇薇还是不让我看。他奶奶的,急得我抓耳挠腮。就这样两个烂人就那么开始你来我往地传纸条。我在那儿干着急不知道他们写的什么,那叫一个郁闷。最后一个纸条传过来时,薇薇咧着嘴乐起来,得意地让我看。我赶紧凑上去,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好,不见不散!”我靠,这么快就勾搭成奸了,速度啊!薇薇低声说:“明天晚上跟他约好在学校后门见,嘿嘿。”我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

于是第二天薇薇把全宿舍人的衣服都翻出来试了个遍,最后选中了周周的淡紫色连衣裙,喷了小芸的CD香水,挂了王晶的银项链,挎了我的包,雄赳赳气昂昂风骚无比地要出门。我坐在床上说:“恭祝你们今儿晚上从纯洁的男女关系发展成一对狗男女啊!”薇薇回过头扫了大家一眼:“要是我们俩成了,明儿请你们吃大餐啊!”说完光荣就义去了。

如果知道他们见面的结局是那么出人意料,我想我们宿舍是打死也不会让她去的。

薇薇出了宿舍,心情甚是紧张,想着马上要和自己喜欢的男生单独相处,不禁心花怒放。那天天气特别好,落日的余晖洒在校园,大片大片的晚霞使整个学校笼罩在一种温馨祥和的氛围中。薇薇看看天,心想真美,这是不是预示着我的爱情也会像这些云彩一样美好呢?

走到学校后门,王小帅还没有来,薇薇躲到一个角落拿出镜子偷偷照了照,又用手捋了下头发觉得很满意,然后紧张地等着王小帅。正是吃晚饭的时间,人来人往很是热闹。等了大概二十多分钟王小帅还没有来,不禁有些着急,想给他们宿舍打电话又不好意思,只好站在那儿干等。眼巴巴看着落霞满天到华灯初上,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薇薇就那么站在那儿胡思乱想:他不会涮我吧?不会的不会的,他不可能这么做。万一涮我怎么办呢?他要是来了我该说什么呢?怎么还不来呢?可怜的薇薇就在那儿胡思乱想饱受煎熬。

后来王小帅终于来了。看到他远远地朝自己走过来,薇薇长舒口气,开心地迎上去。出人意料王小帅竟然穿着大裤衩、凉拖,完全不把这次约会放在眼里的样子。薇薇没想那么多,走过去有点不好意思。王小帅没正眼看她,说:“走吧。”然后抬脚就走,薇薇赶紧跟上去。走得太快薇薇穿着高跟鞋有点跟不上,几乎一路小跑,王小帅却不管她。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薇薇实在受不了了,怯怯地问:“去吃什么?”王小帅头都不回冷冷地说:“随便。”薇薇赶紧说:“那就去上岛咖啡吧。”薇薇想那里情调比较好,光线又温和对促进感情有好处,王小帅不置可否,于是两个人往附近的上岛咖啡走去。薇薇还自己在那儿美,心想事情按自己预计的走了,耶!

走了一半,王小帅突然说:“去吃肯德基吧。”薇薇愣了愣,说:“哦,也,也成。”于是王小帅又飞快地往肯德基走,薇薇就那么艰难地跟在后面。想跟他说话,可是看到他冷峻的神情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容易走到肯德基,薇薇刚要进去,王小帅却说:“去地摊吃凉皮吧。”薇薇愣住了,有点不爽又不好表现出来,也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说:“第一次一起吃饭还是吃肯德基吧,我请客。”王小帅依旧是冷冷的表情:“我想吃凉皮。”没等薇薇回答转身就走,薇薇只好强忍着委屈和不满跟着他。于是到了一个又脏又破的凉皮摊上,王小帅竟然不管薇薇自己要了一份坐下,薇薇无奈只好去要了一份。

走了半天薇薇的脚疼得厉害,偷偷用手揉揉脚踝。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坐着谁也不说话,王小帅只顾大口大口吃凉皮,薇薇没办法只好没话找话:

“你们现在每天早晨都有形体课吗?”

“嗯。”

“你们表演课怎么上啊?”

“嗯。”

“你很喜欢吃凉皮吗?”

“嗯。”

薇薇就那么搜肠刮肚问了几个问题,回答一律是“嗯”,最后她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虽然这个场面让人尴尬,但自己喜欢的男生就在对面还是让薇薇激动不已,她想也许这个男生本来就是这样冷冷的酷酷的吧。于是薇薇拿起筷子开始吃凉皮,不时偷偷瞟一眼王小帅。

一会儿工夫王小帅就吃完了,抹抹嘴竟然把自己那份的钱交了。薇薇赶紧站起来说:“我,我买吧。”王小帅还是神情冰冷:“不用了。”那表情很像冬天的马路上结了冰的狗屎。薇薇站在那儿有些不知错所措,王小帅突然上前一步站在薇薇面前,薇薇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心怦怦直跳。这时候王小帅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听好了,我现在正在追我们班一个女生,希望你以后别再骚扰我了,让那个女生知道了不好。”说完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薇薇。

薇薇就那么呆呆地坐在凉皮摊上,羞愧、愤怒、难过各种情感纠集在一起,她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小帅为什么那么对她。其实王小帅这么做全是他们宿舍一个混蛋的男生出的点子,说要想彻底拒绝一个女生就得这么绝。薇薇在那儿呆坐良久,整个人都蒙了,不知道回来怎么面对大家,于是跑到一家酒馆开始狂灌酒,丝毫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

等到晚上九点多薇薇还没回来。老马说:“看来真看对眼了啊,都不知道回来了。”王晶边剪脚趾甲边回应:“说不定投怀送抱了。”在下面吃饭的老马一抬头看见王晶在剪脚趾甲,骂道:“靠,我在吃饭呢!”王晶赶紧把头朝里:“我都弄纸上了,又没蹦到你碗里。”

“你敢蹦到我碗里我灭了你。”

这时候老马跟宿舍的人都已经熟识,因此彪悍的老娘们本性早已显露无疑。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贫,这时候张帆打电话过来问薇薇回来没,我还很奇怪:“嘿,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啊,你也知道她约会去了?”老马在那儿喊:“也许去开房啦。”张帆语气里很着急的样子:“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们赶紧下来几个人分头去找找。”我一惊:“怎么了?”张帆说:“赶紧下来,我在你们楼底下等你。”于是我和老马还有王晶立刻冲下去。一会儿,张帆跑过来。我说:“到底怎么回事啊?”

张帆如此这般跟我们说了事情原委。原来晚上他去表演班男生宿舍玩,听他们讲了这件事,放心不下薇薇赶紧打电话问。老马破口大骂:“操他祖宗八代,表演班这群王八蛋老娘找人阉了他们!”我白她一眼,这家伙现在就知道在我们面前装大爷,出去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熊样。

一堆人开始沿着学校后门那条街一个酒店一个酒店地找,生怕薇薇想不开出什么事。最后在四川酒家找到她的时候,薇薇正趴在一张桌子上哭。我一看,好嘛,足有十几瓶啤酒,还有三瓶二锅头。店老板一看我们认识薇薇立刻跟见了祖宗一样,赶紧说:“哎呀这个女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一直在哭,哭跑了我们好几桌客人,你们快送她回去吧。”我赶紧跟老板道歉。

张帆上前想把薇薇抱起来,薇薇却挣扎着不让任何人碰她:“滚开,都滚开,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说完又是嚎哭,整个酒馆里的人都在那儿看我们。我说:“先抬出去再说。”于是我们几个人有抓手的有抓脚的,跟抬猪一样把她抬了出去。刚出门王晶就喊:“我撑不住了!”老马也喊坚持不住了,一撒手薇薇就躺到了地上。我们几个人面面相觑。我说:“张帆你背着她,我们几个摁着她,赶紧撤。”于是张帆强行把薇薇弄到背上,我们三个有的抓手有的托着屁股开始往学校狂奔。薇薇在张帆背上一直哭,喊着要喝酒,哭一会就说要吐,于是下来吐一会,背着走一段又吐一会,就那么走走停停,可要了我们几个的亲命了。最狠的是每次到了人家店铺门前她就说要吐,下来吐到门口一堆,完了走到下一个门口又吐。正是晚上十点多,街道上人已经渐渐少了,于是我们成了那天晚上最靓丽的风景,两边店铺里的人全都跑出来看薇薇耍,那叫一个壮观。

好不容易把她弄回女生宿舍,刚好十一点。我们学校有十一点打卡的制度,一个月迟到三次就算夜不归宿,三次夜不归宿就要受处分,简直是变态规矩。楼管的阿姨看到薇薇醉得不成人样皱皱眉说了句:“怎么又是你们宿舍啊!”我跟阿姨讪笑着:“阿姨,麻烦您把我们宿舍的人喊下来,实在抬不动了。”于是宿舍的人都下来七手八脚把薇薇抬上去。一进宿舍薇薇就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在嗓子已经哭哑了,影响不到别的宿舍,只是流泪。我捶捶腰,狂灌上一杯水。

这时候宿舍电话响,老马接过来,然后冲我喊:“你电话。”我心想谁这么晚找我?不会是老黑知道这事了吧?不禁有些紧张。小声问老马:“是不是老黑?”老马一听也紧张起来,低声回答:“不知道啊?好像不像。”

我拿过电话:“喂——”

是个挺好听的男生的声音:“是木子吗?”

我说:“嗯。”心里松口气,不是老黑。

对方顿了顿:“我是彭宇。”

我“啊——”了一声当时就愣住了,顿时心跳过速,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他又说了一遍:“我是彭宇。”

彭宇看我没说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是彭宇!”

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落了:“你,嗯,那个——”

彭宇似乎也不知道怎么说,场面顿时冷下来,我抓着电话心脏还是跳得厉害。

薇薇这时候又在喊:“我要喝酒,拿酒来。”她这一喊倒是给我们找到了话题。

彭宇说:“你们还喝酒呢?”

我赶紧拽着电话走到宿舍门外,然后把门关上:“没,有个同学喝醉了。”

“哦,呵呵,我们宿舍也常这样。”

“是吗?呵呵,那你能喝吗?”

“还成。”

我拿着电话蹲在走廊里,整个走廊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彼此透过电话轻微的呼吸声。

我顿了顿:“你还好吧?”

“挺好。你呢?”

“挺好的。”

又是沉默,彭宇似乎是个不善言辞的人,竟不知道主动找些话题来聊。这时候老马冲出来去洗漱间拿拖布,边跑边喊:“靠,吐了!”

我赶紧到宿舍看,薇薇躺在床上,地上吐了一滩甚是恶心。那时候已经熄灯,几把手电筒同时照着扭曲在床上的薇薇显得特别诡异。彭宇在电话那边也听见了赶紧说:“你先去忙吧,改天再联系。”我说:“哦哦好好,改天给你电话啊。”说完傻了一样扣上电话,刚扣上才想起来没留他电话号,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反复复回味我们说的那几句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薇薇被拒绝又酗酒的事第二天便在我们系广泛传播,不断有认识的学生神秘兮兮唯恐天下不乱的德性跑来问我这件事,甚至连系里有个老师也装作有意无意地跟我打听,而所有打听的人都是语气关切,眼神里却完全是看热闹的神态。我一律微笑着回答不清楚,心里却极其反感。回味起前几天老黑说的话:“戏剧学院里每个人都是新闻传播者,尤其不好的新闻。”想着这里和普通院校还是有所不同,也许在这里面临的诱惑更多,面临的生活方式更多,面临的选择也更多。

宿舍最近很是热闹。经常有同学装作去我们宿舍玩特意看看薇薇,尤其表演班的女生,看完了再当作新闻去他们班传播。而薇薇则几天都不愿意出宿舍,只是窝在床上发呆,头发乱糟糟的。看着她日渐憔悴,大家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只能每天轮流给她买饭,尽量买些好吃的。

那天老马给她打饭上去,薇薇爬起来看一眼:“怎么今天没有土豆炖牛肉啊?”老马说:“我靠,我们天天累死累活给你打饭,你还挑三捡四。”薇薇没说话,躺下准备继续睡觉,我终于忍不住了:“你能不能长点出息,就这么点破事把自己弄成这样,瞧你那熊样。”

薇薇听完委屈地噘噘嘴要哭的样子,老马赶紧上去哄她。我说:“别管她,哭死了咱们凑钱给她买花圈,墓志铭上就写‘傻逼薇薇之墓’。”这话刚说完,薇薇噗嗤笑了。小芸凑上来说:“哎,有个中年男人一直想请我去一个高档俱乐部,里面洗桑拿、KTV、打保龄等等很多娱乐是一体的,我一个人不想去,要不咱们一起去吧,顺便散散心。”老马有点胆怯:“不会出事吧?”我白她一眼:“最不用担心的就是你,你忘了人家连把你先奸后杀的兴趣都没有。”老马还是不放心:“可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小芸说:“有什么嘛,就是有个有钱烧包的男人想泡妞而已,你们跟着我放开了吃喝玩乐,完了咱们拍屁股走人,自己心里有数不就得了。”

这时候刚从清贫的高中生变成清贫的大学生,还不懂什么叫享受,除了小芸我们几个都没去过高档会所。我的好奇心又被调动起来,我说:“去吧去吧,长长见识。”薇薇问了句话我们立扑,只见她擦擦泪娇滴滴地问:“有没有鸭啊?”

于是一堆人浩浩荡荡出门。时值初秋,树叶开始泛黄,偶尔有落叶随风飞舞,薇薇走着走着突然站住,往后退了一步,捧起一片被踩碎的枯叶呆呆地看:“你们听到了吗?”我们几个面面相觑。薇薇说:“我听到了,是落叶被踩碎时筋骨断裂的声音。”说完眼泪就那么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几个人内心都被触动了,静静地看着她流泪,竟没有一个人说话。小云说:“走吧,他们该到了。”

走到学校门口,小芸径直朝一辆白色宝马杀过去,有个大腹便便的四十多岁的男人冲我们打招呼:“你们好,上车吧,人太多坐不开,分几个去那辆车坐吧。”我这才发现旁边还停着一辆奥迪A6。我走过去,车里面是个挺瘦的中年男人,满脸骨头,却长了个硕大无比的鼻子,老马碰碰我小声说:“也是个老男人。”

走进那个装修得金碧辉煌的休闲会所,我们几个完全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四处张望。宝马男说:“先去洗澡,完了去吃饭。”小芸点点头,于是一行人跟傻子一样跟着服务生去浴室。小芸说:“这里可以蒸桑拿,咱们先干蒸再湿蒸。有想做牛奶浴或者玫瑰浴的就做啊,不做白不做。”薇薇感慨:“有钱人享受就是不一样啊。”

这是第一次全宿舍在一起脱光了衣服赤裸相对,平时都穿着睡衣,去浴室人又多,每次都忙着抢水龙头根本没时间打量别人。今天可好,一堆人开始互相打量然后狂乐。老马看看我们特得意:“嘿嘿,我的胸是最大的耶。”我们不得不佩服,这厮的胸又大又翘,相当漂亮。我说:“嗯,简直是珠穆朗玛啊。”“那是!”老马又得意起来:“我穿D罩杯呢。”我赶紧说:“我的也不小啊,老娘也是穿70C的人呢,典型的虽然瘦但发育得超级好的那种。”

小芸凑上来说:“啊,你C罩杯啊?我一直以为你穿A罩杯呢。”我狂晕:“我靠你眼瘸啊,竟然把C看成A。”老马也说不信,于是我把衣服脱了让她们看,一群人这才真的相信了。老马还是不甘心:“可是为什么你穿上衣服就好像发育不良的样子呢?”我说:“你滚,我是因为骨架小,所以穿衣服不显。”

然后我们挨个打量,其余人基本都是B或者A,薇薇却不脱衣服。我说:“你站着干吗?”薇薇有点不好意思:“你们先去洗我一会就去。”老马说:“不就是胸小嘛,又不是没见过。”薇薇不服气地说:“靠,也不算小吧,再说了我屁股长得都比你们好看。”

说完极不情愿地脱衣服,我们都看着她笑。薇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从小趴着睡觉,所以胸没长起来。”小芸故意夸张地说:“哇塞,好大的两颗图钉啊。”一堆人狂乐起来。老马说:“听说有那种特别大的胸,双手一搭都能搭到肩膀上呢。”哇塞,我说:“真的假的啊?”

“好像真有,我们以前有个邻居就那样的,夏天喂孩子就那么喂。”说完老马做了一个把胸一甩往肩上搭的姿势,一堆人开始狂笑。老马那股二劲上来了,接着道:“有一次洗澡我见过一个七十多的老奶奶,胸都垂到腿那儿了,然后她直接把胸一拢扎裤腰带里了。”几个人就那么瞎贫,连旁边服务的女生也凑过来边笑边听,我捅捅老马:“别在这儿喷了,洗澡去了。”

蒸完桑拿去吃自助,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吃高档自助,螃蟹、皮皮虾、三文鱼、火龙果,反正我想吃的全都有,看得我直流口水。一堆败类直接扑了上去,那架势那叫一个恐怖,用饿虎扑食形容毫不夸张。两个中年男人只吃了一点,自始至终都笑眯眯地看我们狂吃。大家都把眼睛盯在食物上,嘴巴塞得满满的。一群小农思想的人就想着反正吃了这顿饭以后也不一定跟这俩人联系,不吃白不吃。

宝马男笑着问:“去打牌还是唱歌?”薇薇说:“唱歌吧!我要发泄!”于是那俩爷们带我们去豪华包。有个服务生进来,很熟悉地跟他们打招呼:“先生,还是包一千八四个小时的是嘛。”我们几个听得冷汗直流,唱几个小时要一千八,赶上我们一堆人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一会儿进来两个打扮妖艳的女孩,竟然正对着我们跪在桌子旁边开始倒酒,我们都很不好意思,觉得这样太践踏别人的尊严了。我说:“谢谢,我们自己倒就成。”宝马男说:“今天不用你们了,你没看我们这么多美女嘛。”于是两个女孩鞠个躬出去了。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摆着就是把我们当陪酒女郎嘛,不过我们也没把他们当什么好人,纯属来蹭饭的,想到这儿心情舒畅一点。

小芸很快和宝马男边喝啤酒边玩骰子。我懒得玩也不会玩就跟王晶她们点歌。老马则坐在一边狂吃零食。那个奥迪男似乎对薇薇挺有意思,于是凑到薇薇面前问她唱什么歌然后递给她一瓶酒。王晶说:“他不会想把薇薇灌醉了那个什么吧?”我说:“咱们这么多人呢怕什么?再说了就凭薇薇那酒量还不灌死他?”王晶说:“难说,前几天还不是喝醉了。”我说:“喝醉个屁,她那是借酒装疯。”王晶没听清楚:“什么?”我点的歌开始了,我没理她赶紧唱歌。

唱完一转头发现薇薇已经灌了好几瓶,奥迪男紧挨着她正在说什么,笑得有点淫荡。我赶紧过去吼:“去唱歌吧。”薇薇站起来,接过麦,这一接一晚上就没放下,这鸟人说:“我今天需要发泄,大家别嫌我乱啊。”我们心领神会都笑起来,那俩男人不知道我们笑什么也跟着笑。然后薇薇就真的开始一首一首地吼,什么《青藏高原》,《天路》,全是需要高嗓门的歌,她就那么声嘶力竭地吼啊,吼得脖子上青筋突起。唱了会儿觉得不过瘾,竟然把鞋脱了站在桌子上开始狂吼起来,震得我们心脏咚咚地跳,但没人阻止她只是看着她在那儿耍,因为知道她需要发泄。

那俩爷们却有点受不了了,有一个接了个电话出去了,另外一个一会儿也出去了,我和老马对望一眼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老马说:“哎呀妈呀,薇薇唱得我都要大小便失禁了。”我刚喝的可乐一下子喷出来,然后我们就在那狂笑,伴随着薇薇声嘶力竭的吼声。

后来我们俩去厕所,发现那俩爷们站在走廊里吸烟。我说:“你们怎么不进去唱啊?”宝马男说:“一会儿再去。”我和老马会心地笑,老马小声说:“你说他们会不会被薇薇唱得阳痿了啊?”我们俩爆笑起来,笑得特淫荡,我边笑边想:“阳痿是啥意思呢?”却没好意思问。

那天玩得特别爽,每个人都在心里感慨,原来有钱真的可以享受得太多,终于知道为什么很多高官贪污腐败了,纸醉金迷的生活的确很爽。临走的时候那个奥迪男趁机给了薇薇一张名片,薇薇接过来就装口袋里了。

回到宿舍一看,竟然是某知名足球俱乐部的财务总监。

十一

自从俱乐部之行以后那个财务总监常给薇薇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这一定程度上帮她找回了自信。但那个人慢慢开始对薇薇动手动脚,老淫笑着搞些摸摸小手摸摸脸蛋的事。最要命的是常带她去参加一堆中年男人的聚会,饭桌上每个人都带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心照不宣的样子。财务总监俨然把薇薇当成小情的种子选手,弄得她很是不爽。迫于他的淫威又不敢直接回绝怕被人来阴的,只能不断找借口推脱。

彭宇却一直没给我电话,我心里惴惴不安,心想他那天会不会生气了,或者决定不理我了呢?就那么患得患失,晚上也不敢出门怕万一他给我打电话错过了。

大一的课还是比较紧张,写作课、表演课、导演课等等有点喘不过气来,因此也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去想这些。尤其是小品课属于专业课,老师管得也严,大家都不敢马虎,但吵架场景的写作还是让人头疼。全班人都写不好,我的作业甚至被打回来好几次要求重写,于是小品老师有点火大了。

我们小品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慈祥中又带着严厉和冰冷。那天上课,她抱着一堆作业进来,一脸严肃。我一看情况不妙啊!薇薇却还坐在第一排没事人一样吃面包,我赶紧弄个纸团砸她。这白痴还以为谁给她写的纸条,特亢奋地拿起来拆开看,我彻底无语。老师瞥了薇薇一眼:“下课以后再吃吧。”那语气简直让人从头凉到脚,薇薇赶紧把面包拿起来。

大家这时也都意识到情况不大对,于是一群察言观色的东西立刻坐得笔直,全神贯注的样子看着老师,一下子都成了乖孩子。老师环视一周,语气缓慢却透着冰冷:“这次的作业我看了,还是不行,吵架场景写得很不好!”此话一出全班立刻都把头低下。

老师忿忿:“一说你们吧,你们都一副知错就改的认真样,都低着头,其实根本就没往心里去。”

有人嘿嘿乐起来。

“抬起头来吧。从今天开始下个命令。”

我心里琢磨,小品老师能下什么命令呢?管她呢只要不让我挑头去干就成。

“大家以后多出去观察生活,别老窝在学校。看见打架的吵架的就往前冲,好好看看别人是怎么吵架的。”

我顿时松口气。

“还有,咱们这半年每节课拿出十五分钟做一个片段练习。”说到这儿突然问:“你们班副班长呢?”我一回头才发现张帆竟然不在,他的座位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还故意放上厚厚的一摞书,一般情况下没人注意他。这时候后面几个男生嘿嘿笑起来,笑得大家莫名其妙。老师说:“木子,你们副班长呢?”我站起来也有点莫名其妙,还没回答只见张帆睡眼惺忪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头发跟乱草一样,全班哄笑。

老师很无奈:“以前是趴桌子上睡觉,现在知道给老师留面子,钻桌子底下睡觉了是吧?”大家又乐,张帆挠挠头嘟囔:“昨儿晚上喝多了。”老师很不爽地白他一眼把他当一坨屎晾那儿了。

“咱们从今天开始做个片段练习,我会设置一个情境,然后找两个同学来扮演情境中不同的角色,根据事件的发展来吵架,要用最恶毒的切中对方要害的语言。”

话音刚落全班沸腾,这个提议很有特点嘛!

“谁有兴趣试试?”

刚才还沸腾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下来,一堆败类又低下头。

“不是听说你们班有骂人挺厉害的同学嘛?”

大家哄一下笑了,都看着老马和肖丽丽,她们两个则很不好意思地低着头。我松口气,心想终于逃过一劫。以往上课,每次没人响应,每个老师都是一句话:“班长带个头吧。”所以我很少敢逃课,这下可好了,直接点老马和肖丽丽了。于是嘿嘿看着老马得意地乐,那叫一个爽歪歪。没想到老师竟然说:“都不敢啊?那班长带个头吧。”老马顿时抬起头得意地看着我笑起来。

我很郁闷地站起来,老师竟然又点了肖丽丽!还给我们设定了个情境:肖丽丽抢了我的男朋友,我去找她理论,这时候我们见面了然后吵起来。一定要用最切中对方要害、最恶毒的语言去攻击对方。

我们俩面对面站在讲台上,互相看着对方乐。老师非常严肃地说:“不许笑,现在开始。”

我干咳一下不知道说什么,心想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假设嘛,就肖丽丽这样的能抢我男朋友?那老娘我就不用混了。

我清清嗓子:“今天来找你是想确定一件事。”

肖丽丽面带笑容:“说吧。”班里异常安静,全盯着我俩。

“你为什么要抢我男朋友?”

大家哄一下笑了,老师挥挥手示意安静。肖丽丽倒是认真起来,着脸一副特不屑的表情:“我愿意,我就是抢了你怎么着吧?”我愣了愣,没想到她这么回答,挠挠额头又摸摸鼻子:“可是,你明知道我们在一起已经很多年了啊!你怎么忍心去伤害别人呢?”肖丽丽一仰头翻了翻白眼:“我愿意!”这时候班里一阵唏嘘。我又是呆了呆,有点不爽,气氛有些微妙起来:“你脸皮还真厚。”没想到肖丽丽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我就是这样的,怎么了?有本事你抢回去啊,抢回去啊!看不住自己男朋友是自己没本事,找我干什么啊?”她就那么连珠放炮地呛我,甚至有好几个字语调尖锐,很是刺耳。

我就那么一步步后退,边退边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能这样呢?”肖丽丽气势更是嚣张:“我愿意,怎么着吧!你能把我怎么着啊?我就是抢你男朋友了,你怎么着啊?”大家都开始起哄,甚至有人拍桌子,这群败类。

我求助地看看老师,她竟然不喊停,站在那面带蒙娜丽莎式的微笑看我们俩吵,我只好硬着头皮坚持。我说:“你、你、你、你——”本来想说你讲点理行不行,竟然连说了四个你都没结巴出来,全班大笑。我更紧张了,肖丽丽说:“我怎么了,就你这样还来找我,回家练几年再说吧。哼!”我用手指着她哭笑不得,只能一遍遍重复几个字:“你,你怎么这样呢,你,你——”

当肖丽丽把我骂得面红耳赤的时候老师终于喊停了,很满意地说:“不错不错,进入状态了,班长脸都红成这样了。”我用手摸摸脸,果然火辣辣地热。肖丽丽却站在那儿一副爽极了的样儿,奶奶的!

下了课一堆人围上来笑话我,说我看着好像厉害,原来就会说几个脏字而已,其实是个纸老虎,害我丢尽面子。这之后小品课练了半年,基本每次都是我站起来打头炮,经常被骂得狗血喷头,也就是在这种非人的折磨下,我的脸皮越来越厚,到后来班里每个人出去都势如猛虎下山,吵起架来女人们个个如泼妇,男人们个个如疯狗。

十二

上完小品课回到宿舍,我又是被一顿奚落。老马说:“我白崇拜你这么些天了,原来你根本不行,还不如我呢。”薇薇这厮更狠:“你也就长得看着挺爷们,这就叫驴屎蛋子外面光。”搞得老娘我很是不服:“你去死!我哪儿看着像爷们了?”

“你看你满脸青春痘,多有男人味啊!”

妈的这话说得我是万念俱灰啊。那段时间我开始狂长青春痘,原本很水灵的脸变得惨不忍睹,老娘我每天对着镜子挤痘痘,那叫一个伤心欲绝。

肖丽丽本来在一边得意地笑,这时候也凑上来:“就是就是,你看你那脸青春痘,你这班长让我给当得了,别出去给咱们丢脸了。”这话要是搁别人说肯定大家都乐,偏偏她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人觉得特不中听,而且很让人生气。

我有点不爽没搭理她,老马却不乐意了。自从那次她跟肖丽丽吵架,两个人一直磕磕绊绊,以老马现在的彪悍劲已然是压根不把肖丽丽放在眼里。

老马拖长了音调说了一个字:“操——”语气里明显带着鄙视。肖丽丽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老马装出无辜的样儿:“我哪有什么意思啊,我就说了个感叹词嘛。难道感叹词都不让人说吗?”肖丽丽更狠,拖长了音调说:“傻逼——”然后不理她开始收拾东西。老马噌一下站起来。我一看那架势又要癫狂,赶紧拉着她说:“陪我去旧货市场淘书吧。”连拖带拽把她拽出了宿舍。

出了门老马还是很不爽的样子,说肖丽丽昨天故意怎样怎样欺负她,前几天故意怎样怎样,越说越生气,又开始国骂出口。我从包里拿出巧克力递给她:“行了,把她当个屁不就得了?”老马接过去塞嘴里还是忿忿:“靠,我是发现了你也就是看着猛,别人要是来真的,你肯定窜得比谁都快。”我赏给她一拳:“吃东西都堵不住你这张破嘴!”

从我们走的那条路去旧书市场还要经过一个很窄的小胡同,最多也就并排过两辆小三轮,因此开车的人都从另一条路走。偏偏有个脑子进水的男人竟然开了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捷达冲了进来,路人纷纷躲到墙边让路,那辆车不停地按喇叭,行驶缓慢。

开到我们后面时车主使劲按喇叭,老马很不爽:“有病啊,竟然在这条路上开车。”我拉着她到墙角,街道太窄,车边缘几乎碰到墙了,我们俩只好屏住呼吸贴在墙上,像两只蝙蝠。老马受肖丽丽的气还没发泄出来,这会一激动竟然拿包哐哐砸了那车两下,边砸边吼:“靠,傻逼往哪儿开呢?”我一看这还了得,赶紧拉着她想跑,那车主一看竟然有人砸他的车,故意一打方向盘,硬生生把我们俩别到了角落里。

车门打开走出来一个男人,长得有点土但挺帅,鹰钩鼻、双眼皮,就是厚厚的嘴唇有点像挂着两根过期变质的香肠。他冲我们怒喊:“为什么砸我车啊?有病啊?”老马这时候又恢复了三角踹不出个屁的德性,呆呆地看着那个人不知道说什么。我赶紧赔着笑脸走到那人面前:“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她刚失恋,现在精神有点不正常。”那人听我这么说瞥了眼老马语气缓和下来:“那也不能砸我车啊,砸坏了你们陪吗?”我心想跩什么呢,开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破捷达觉得自己是款爷了还。他走到旁边看有没有砸坏。他的车太脏了,满满一层灰,背书包砸的印记清晰可见。

“看给我砸的,都成这样了。”

这厮越看越生气,竟上前一步走到老马面前,当时两个人距离大概只有几厘米,他狠狠地瞪着老马:“你为什么砸我车?失恋了就能随便砸别人的车吗!”

我站在旁边心想不会动手吧?赶紧过去防备着那人万一动手就跟老马联合起来撕他踹他咬他。老马一看那人那样吓坏了,竟是直直地盯着他说:“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儿。我顿时狂晕,心想不至于这个德性吧,这反差也太大了。看老马这可怜样那人有点软下来。老马继续说:“求求你,放过我吧。”眼神楚楚可怜甚是动人。那人竟真的不说话了,转身开车走了。

我看着那人上车:“你不至于吓成这个熊样吧?”老马呆呆地看着离开的那辆破车:“这人长得真帅啊,我刚才都看呆了。”我立马狂晕!

“大姐,你什么变态审美观啊?”

老马还沉浸在自己的感觉中:“你知道吗?刚才我们俩离得那么近,我都能感觉到他的呼吸了,当时好紧张啊。”我没理她任她自个在那发骚,跑到旁边买玉米棒子吃,老马突然冲过来拉着我的手:“他好像也是去旧书市场,走去看看,也许还能碰到。”说完拉着我狂奔,我彻底崩溃。

我们在旧书市场转半天也没看到那人,老马很是失落:“早知道刚才要他电话了。”我说:“得了吧,长那么土,开个跟拖拉机一样的破捷达还自以为很屌的样,一看就不是良善之辈。”老马说:“人不可貌相。感觉他和吴晨很像,都是有点点土、鼻梁高挺但挺帅的那种。”刚说完,那人竟然拎一兜东西从一个小店出来了,我们又撞了个对面。三个人都愣了,老马笑得跟花一样灿烂:“这、这么巧啊?”那人看老马这么客气也点点头:“哦。”老马赶紧走近一步:“刚才不好意思啊,我太冲动了。”那人说:“没事,我也不冷静。”就这样两个刚才还如同仇敌一样的家伙竟然一下子跟老朋友一样了。

那人看老马手里拿着书问:“买的什么书?”老马说:“朱光潜的《戏剧美学》。”他哦了声:“我不懂。你们学艺术的?”老马赶紧说:“嗯,戏剧学院的。”鸟人一听戏剧学院顿时两眼放光:“哦,出美女的地方啊。”老马嘿嘿笑起来,笑得那叫一个贱我真想一掌拍死她免得丢人现眼。

“我叫左春旺。请问二位芳名?”

我倒!还芳名!老马赶紧介绍我们的名字。他这时候突然想起什么的样子:“我正好路过你们学校,顺便捎你们吧?”老马激动脸都紫了,头点得跟捣蒜一样。我心想高兴什么啊,那破车还不如坐公车舒服呢。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们坐进去,后排窗户都关着,我说:“麻烦开一下窗户吧,有点闷。”左春旺不好意思地说:“窗户坏了,打不开。”我跟老马对望一眼没说话。这时他开始发动汽车,声音竟是跟拖拉机一样突突地响,一会车厢里就充满了刺鼻的汽油味。我有点受不了:“开一下空调吧,味太大了。”

“不好意思,空调一开,这车就发动不了。”

我忍不住噗嗤笑起来,越笑越觉得搞笑,最后肆无忌惮狂笑起来。左春旺被笑得很不好意思:“这车太破了,零件太老了。”老马赶紧给他台阶:“挺好,挺好,我们连自行车都没有呢。”然后坐在后面含羞带怯地盯着他看。我捣捣老马故意咳嗽一声,老马竟然不理我还是盯着那人看。我彻底无语。

于是那辆充满汽油味的“拖拉机”拉着我们俩一路颠簸,害我脖子疼了好几天。只是我没料到,左春旺竟然成了老马的第一个也是伤她最深的一个男人。

十三

自从在旧书市场跟左春旺偶遇,老马就经常偷偷去和他约会,经常一天都不见人影。薇薇则想尽各种办法躲避那个财务总监,但那个人话里话外老是透露出自己白道黑道通吃的样子,弄得薇薇很是害怕。

转眼元旦快到了。我本来想问问张帆他们要不要办元旦晚会,但戏剧学院学生大都很个性,喜欢我行我素,因此在这里组织集体活动,相当不容易。我们上一届编剧班据说只组织了一届就没动静了。正犹豫老黑竟然让我和张帆、亓刚去他家一趟。我们几个心里惴惴不安,心想最近班里没出什么事啊?不知道老黑又听到什么小道消息了。

他竟然穿个很艳的花裤衩黑T恤腆着个肚子坐在沙发上喝茶。我们三个看他那样都笑起来,老黑也觉得有点扎眼,看着他的花裤衩说:“没办法,你们师娘最近更年期,非给我买个花裤衩说是让我返老还童一次,不敢不穿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但我们还是有点怕他,这时候跟老黑还不是很熟悉,对他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他摔杯子的场景。

老黑扔过来一盒金将军:“你们紧张什么,我又不吃人。”张帆和亓刚看见烟跟看见宝贝了一样赶紧拿过来点上。老黑也点上枝烟:“最近班里有什么情况吗?”我赶紧摇头:“没什么事。没有,是吧?”转向张帆。张帆也赶紧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刚子则坐在那讪笑。老黑说:“真的假的,你们可别合起伙来蒙我啊?我可听说最近你们段子不少,又是追男生被涮,又是喝酒在教室睡一宿的。”听得我们仨冷汗直流,心想这好事的人还真多啊。

“那个什么总监跟薇薇的事怎么样了?”老黑突然问,我狂汗,这事他竟然也知道。

“没怎么样,薇薇现在郁闷呢,怕直接不理那人了他找人报复啥的。”

老黑说:“这样吧,一会你们让薇薇来我这一趟,我给她想办法。”

这时候楼上突然响起摔东西的声音,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吵架,我们都抬起头。老黑指指上面:“楼上一对神经病,天天这样,别理他们。”我看看张帆,张帆看看我都没听懂他的意思。

过一会竟然听到有个带着一股南方口音的老头喊:“不要打人嘛。”很是凄惨的样子,完了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老黑很郁闷地叹口气,只见他起身去阳台拿了个小锤子,冲着暖气管哐哐砸起来,唬得我们几个面面相觑。砸了几下老黑然后冲上面吼:“神经病啊,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活了?”楼上马上就不闹了,老黑放下锤子,拍拍手进来。

“楼上老头是个退休老教授,八十多的人了拐了个考前班的学生,跟人家允诺能让她上大学。结果老头人缘不好,没给弄上,那女的就天天来闹,又是自杀又是去学校闹的,最后老头只能和原配离婚跟这个结婚了,天天吵,尤其是半夜,知道这种是什么吧?”

我说:“什么?”老黑突然现出一股调皮神色:“这是泡妞泡成老婆的典型。”我们都笑起来。我忍不住看看天花板,心想林子大了还真是什么鸟都有,八十多的老头还能行吗?

老黑又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问:“快元旦了,班里有什么打算吗?”

倒,终于说到正题了。我说:“还没有。”老黑说:“刚上大一,还是得组织组织嘛。系里也一直在盯着你们班,好好表现表现,到时候请系里老师去看看。”

我们仨面面相觑,心想就知道找我们没好事。

老黑接着说:“咱们班人才挺多的,刚子是小提琴十级,薇薇以前练声乐的,小芸钢琴弹得好像也很好。”老黑这么一说我们才知道原来我们班也是人才济济啊。我吃惊地说:“刚子,你真小提琴十级啊?”刚子嘿嘿笑:“练着玩的、练着玩的。”

老黑还想问什么结果楼上噼里啪啦的声音又响起来,他噌一下站起来嘟囔着:“今天没完了还。”然后拿着锤子又去敲暖气管。张帆说:“用我们帮忙嘛?”老黑说:“不用不用,你们赶紧回去准备吧。”

我们仨竟是很想留下看热闹,于是磨磨唧唧看老黑穿个大花裤衩仰着头敲暖气管,甚是搞笑。老黑敲了会儿一转头:“你们怎么还不走啊?”我们赶紧喊着老师再见离开。走到门口,老黑喊了句:“好好准备,可别给我丢脸啊!”

一出门张帆就讪笑着搂住我肩膀说:“你说老黑怎么什么都知道呢?咱们班有内奸啊。”我说:“我怎么知道。滚,把你爪子拿开。”张帆撇撇嘴又过去搂刚子,刚子也故意来了句:“滚。”张帆说:“嘿,你们俩穿一条裤子欺负我啊。”话音刚落刚子上去搂住他的肩膀把他扳倒在地上,我说:“别闹了,先想想怎么弄吧。”

张帆说:“咱们班人才那么多,分下去,一个宿舍怎么也能凑几个,问题是一分钱班费都没有拿什么布置啊。”我说:“那就收班费吧。”于是几个人算了算,决定每个人先收二十块钱,不够我们几个再添上。

回到班里,把办元旦晚会的事一说,果然大家明显不乐意,好几个都说那天有事,我颇感无奈,最好只好把老黑拿出来压阵。

“你们有事的尽管去忙,不过,那天老黑来,说要好好看看。”

这话说完都老实了,哈哈!结果得意了没多久就出状况了,班费收上来,应该是六百,我左数右数就是差四十,只好硬着头皮问大家:“还有没交钱的吗?”集体摇头,我无奈,看来得自己添了。

老马凑过来帮我数:“你不会把你自己落了吧?”我白她一眼:“怎么可能呢?”老马特鄙视地说:“你这什么狗屁班长啊?就六百块钱都弄差。”结果她更绝,就收上来的那五百六她都没数明白,非说五百七,于是我们俩又是一通数,数完发现的确是五百六,把我给气的呀!老马在一边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我说:“你有多远滚多远,纯属来添乱!”

张帆看我不大高兴:“先别数了,给你们做个好玩的测试吧。”

这时候薇薇从老黑那儿回来,听见张帆说做测试立马亢奋起来:“什么测试啊?”

张帆问:“老黑给你出的什么主意?”

薇薇笑得满脸灿烂:“先做测试啦,一会告诉你。”

于是张帆跑上讲台:“嗨嗨,现在给大家做个测试啊!”刚子说:“你他妈又上去讲黄段子。”张帆辩解道:“这个不算黄,这是一个关于人的本能的测试。听着啊,现在有四种过河方式,一是走独木桥,二是走铁索,三是坐乌龟背,四是坐鳄鱼背,只能选择一种方式,你会选哪种?”

薇薇喊:“我选鳄鱼。”张帆狂笑。薇薇说:“你笑什么,答案是什么啊?”张帆说:“等会儿告诉你,大家先选。”于是我们宿舍薇薇和老马选了坐鳄鱼背,其余人都选了坐乌龟背。

等都选完了,张帆却故意卖关子在那磨唧,于是好几本书就飞向了讲台,张帆赶紧清清嗓子说:“走铁索代表性冷淡,走独木桥代表性正常,坐乌龟背代表性饥渴,坐鳄鱼背代表性变态。”答案一公布全班哗然,笑闹声一片,因为我们班竟没有一个人选独木桥,基本都是乌龟背和鳄鱼背,狂汗。

大一大二那会儿几乎每个人以讲黄段子为乐,加上课程开始涉及佛洛依德性哲学,电影课程也开始涉及所谓情色艺术,全班进入一种很奇怪的黄色文化氛围,走到哪儿都是黄段子。

我大学期间几乎听遍了所有黄段子,以致工作后每次听到别人讲黄段子,为了保持形象我只能装作听不懂,一副很淑女很纯情的样子故意傻傻地看那些男人们边心照不宣地淫荡对视边笑得口水遍地,然后含羞带怯地问:“你们到底笑什么啊?”引起大家更疯狂地爆笑。

所以每当看到别的女人也同样是傻傻的样子说听不懂某个黄色笑话的时候,我心里总会想:“靠,又一个装的。”

十四

老黑给薇薇出了个主意,如果那个财务总监再找薇薇,老黑就找他一个公安局做副处长的朋友陪着去,什么都不说就说薇薇是他妹妹。薇薇有些怀疑:“这好使吗?”老黑意味深长地笑笑:“放心吧,准管用。”

于是晚上那个人约薇薇时她爽快地答应了,那爷们反倒吃惊:“这次答应得怎么这么爽快啊?”薇薇咯咯笑起来:“我哪次都是这样嘛,您老人家喊我我敢不去吗?”那个总监顿时心花怒放,一心等微微赴宴。

约莫时间快到了,公安局的副处带了俩同事直接开着警车雄赳赳气昂昂地把薇薇送过去了,路上还跟她开玩笑:“别害怕,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场面甚是壮观,当三个警察众星捧月般把薇薇送到约定的酒楼时,总监正笑得跟河马一样和一堆人围坐在一起瞎贫。薇薇先走进去,总监立刻招呼:“宝贝来我身边坐。”满脸暧昧,一堆男男女女也都用暧昧的神色看着她。不想话音刚落,三个警察也跟了进去,大家顿时愣在那儿,面面相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薇薇故意装出没事人一样介绍:“这是我哥,正好没事送我过来。”

副处于是接过话茬很豪爽地说:“薇薇是我妹,不大懂事,以后还麻烦您多照顾。”那个总监当时脸都白了,眼神迷离,忙不迭地说没问题没问题:“都是朋友嘛。”说完冲服务生喊:“再加四个椅子。”

副处则皮笑肉不笑地说:“不用了不用,我还有点儿事,改天吧。”眼神里完全不夹他的样。总监讪笑着说:“哦,那改天一定好好聚聚。”

“那我妹就交给你了。”

总监如父亲般慈爱地看着薇薇:“我会好好照顾薇薇的,你放心吧。”

副处觉得显摆得差不多了,一招手,几个人拍拍屁股扬长而去,水都没喝一口,剩下一堆人各怀鬼胎。总监装作没事人一样招呼:“薇薇过来坐。”薇薇笑靥如花地坐下,顿觉扬眉吐气爽歪歪。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找过薇薇,正所谓自然界的规律:一物降一物。

自从在总监那儿扬眉吐气之后薇薇每天都乐得屁颠屁颠的,我趁热打铁拉着她陪我去批发市场买彩喷、彩带之类用来装饰教室。老马那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自从有了左春旺就彻底叛变了,而别的同学不是有事就是关系没熟到可以随便当苦力,我只能拉薇薇。

我们在熙熙攘攘的批发市场转了一上午,累得腿酸脚软。东西太多搞得我俩恨不得多长几只手。薇薇不停地埋怨:“早知道不陪你出来了,累死我了。”我只能讪笑。

“咱们这么铁,你不帮我谁帮我嘛。”

“谁跟你铁啊,从此以后跟你一刀两断老死不相往来。”

“那也得先帮我把东西搬回去再绝交啊。”

俩人一边踉踉跄跄走一边臭贫。走到一个批发杂货的小摊旁边时,薇薇停住直直地盯着摊主。我顺着看过去,摊主是个很帅气的十七八岁的男孩,有点像谢霆锋那种类型,前面留着长长的刘海一副自以为很酷的德性。薇薇花痴本性顿时暴露无遗。

“哎呀,那个摊主好帅啊,我去调戏一把。”

说完拎着大包小包冲过去,刚才还跟要死了一样现在却亢奋不已,我彻底无奈。薇薇走上前笑得跟花一样边抛媚眼边问:“帅哥,几点了?”摊主看薇薇长得唇红齿白甚是养眼,赶紧看看表然后自以为很帅地甩甩头发:“一点半。”

薇薇顿时跟吃了狗屎一样:“哎呀,都这么晚了啊?怪不得这么饿呢。”

摊主笑起来:“你们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大包小包的。”

“是啊,都拎不了了,愁死了。”

我站在一边看他们俩眉来眼去,肚子开始咕噜咕噜抗议。

摊主突然说:“给你们找个大袋子吧,这样杂七杂八的拿着很容易掉。”

薇薇开心地说:“好啊好啊,谢谢帅哥哦。”说完得意地瞥我一眼。没想到那孩子翻半天竟然找出来一个又脏又破装大米的袋子。

薇薇一看连连皱眉,我赶紧接过来,有总比没有强,把一堆杂物放进去刚好一袋,乍一看像一袋大米。微微苦着脸说:“我可不拿这个,难看死了。”

“靠,谁认识你啊?我背你托着。”于是两个女生背着个脏兮兮的大米袋却一副自以为很美很优雅的德性往外面走,临走这花痴还不忘抛着媚眼对摊主说:“帅哥,再见哦。”

走了没一会儿肚子又开始抗议。我擦擦汗:“先吃点东西吧,饿死了。”可是看看周围几个吃饭的小摊全都脏兮兮的,到处尘土飞扬纸屑横飞,我很怀疑那些纸屑是从哪个露天厕所随风飘出来的,上面说不准还带着屎渍。

正犹豫,看到附近有推着小车卖红富士苹果的,特漂亮。薇薇说:“先吃点苹果填填肚子吧,回去再好好吃。”

我们俩立刻跟饿狼一样扑过去。

“老板,苹果怎么卖的?”

老板满脸堆笑:“七毛钱一斤,又甜又脆!”

薇薇掏出钱就要买,我赶紧捣捣她,心想得表现得厉害点,万一他看我们是学生缺斤短两呢?于是装出特彪的样子夸张地说:“哇塞!太贵了吧,别人都卖五毛,就你是七毛。”老板有点急:“哪有卖五毛的啊?我这就够便宜了,你要能买到五毛的我免费送给你。”

我还是不依不饶:“我天天买还不知道吗?”

“那你在哪儿买的啊?反正我没卖过五毛钱一斤。”

看老板开始较真我赶紧说:“得了得了,便宜点儿,一块五两斤吧!”

这话一说完老板愣了愣:“啥?”

我还是很彪的样子:“一块五两斤啊,赶紧的!”

老板突然爆笑起来,站在旁边买苹果的三个人也开始笑。我还没弄明白,薇薇很不好意思地说了声:“靠!”

老板边笑边特认真地跟我算账:“七毛钱一斤,那两斤应该是一块四,一块五就卖贵了。”说完又开始笑,笑得牙龈都暴露在太阳底下,甚是唬人。

我脸刷地红了:“哦,是吗?”薇薇嘟囔了句:“真丢人。”

“那,那就按你说的买吧。”三下五除二买了苹果拉着微微闪人。临走老板还在那儿咧着嘴乐,估计他这辈子就指望这个笑话活了。薇薇开始没说话跟着我走,走着走着突然说:“靠!以后买东西别喊我啊,我可丢不起这人!”我也觉得这事的确是很丢人只能讪笑:“这不是数学不好嘛?真是。”

“死去,班费收不明白也就罢了,买个苹果都算不清账,你什么破脑子嘛!回去我要告诉大家都别陪你买东西了,丢人现眼。”

我一听这还了得,万一传出去我这个班长可就晚节不保了,咬咬牙:“哎呀,这点儿事儿就不用通告大家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你撮一顿去。”这厮一看有免费午餐顿时开心起来,毫不客气地说:“哎呀,好啊好啊,我最近正闹饥荒呢,去‘好特’吃水煮鱼吧,很久没吃了。”

我倒,够狠!不过为了不让糗事外露只好破财消灾了,看她吃得满嘴流油,心疼得老娘我肝都颤了。

回到宿舍只有周周、小芸和老马在。老马躺床上边啃黄瓜边看书,床上挂着一串很漂亮的红气球,我不禁感慨:“好漂亮的气球啊。”老马白了我一眼:“什么破眼啊,这可不是气球。”

我疑惑:“不是气球?那是什么啊?”

老马装出神秘兮兮的样子说:“这是避孕套!”

十五

此话一出全体哗然。这时候大家其实还相对都比较单纯,虽说天天说什么佛洛依德性哲学之类,但也不过是空谈、瞎咋呼而已,具体什么意思根本不懂。所以虽然老马是在骗我们,但大家对她的话还是半信半疑。

老马见此状又一本正经地说:“这是美国新出的杜蕾丝的避孕套。这种避孕套有草莓味的苹果味的香蕉味的,反正很多口味,而且还带颜色,什么颜色都有,我只弄了红色。”说得大家连声感慨。周周坐在床上张着俩爪子兴奋地喊:“哎呀,避孕套原来是这个样子啊!”

我赶紧凑上去看,老马却不让我靠近:“就这么看就行了,很贵的别给我弄坏了!”这一弄大家更是好奇,不约而同地都以询问的眼神看着小芸,小芸脸刷地红了:“别看我啊,我也不知道。”薇薇说:“你不是说你高中的时候同时和六七个人谈吗?”小芸无奈:“那也只是谈着玩,没、没到这一步啊。”我一听也来了精神:“那到哪一步了啊?”

小芸犹豫了一下:“最多,也就接吻吧。”

一群人又亢奋起来,薇薇双眼放光:“接吻到底什么感觉啊?”小芸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就是肚子呼啦呼啦地想要拉屎一样。”说完她撕了块卫生纸去厕所了。

我和薇薇还在那回味她所谓接吻像拉屎的理论。

老马则摆弄着她的“避孕套”,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小时候应该都见过避孕套的啊,我记得小时候大人用的是那种乳白色的能吹得特别大的避孕套,很多小伙伴都偷出来吹着玩。”

我这才想起来,小时候的确有这事,我还很羡慕那些有套的小伙伴。记得我们家附近一片小树林里经常扔着用过的避孕套,零散地挂在枯枝残叶上,相当壮观。想到这不禁冷汗直流,好像小时候我还捡过别人用过的避孕套吹泡泡,彻底崩溃!

老马继续说:“改天我给你们弄杰士邦的来看看。”我不知道还有谁信了,反正我是信了,但我没说出来,只是跟着大家意味深长地笑,怕说出来被人笑话没见识。

后来我忍不住好奇心,趁老马去厕所偷偷跑过去看,凑近了,只见每个“避孕套”上都写着四个字:“新春快乐。”

于是那天我郑重地写了篇日记记录我的成长,大体内容是这样的:今天很开心,因为终于见到避孕套了,居然是红色的,更神奇的是,每个避孕套上都写着四个字:新春快乐。我觉得我好像一下子变成熟了。

汗颜,无地自容啊!

正撅着屁股在那儿写日记呢,王晶突然想起了什么:“哎,木子,下午有个叫彭宇的给你打电话,你没在。”啊,我一下子坐起来:“那他还说什么了?”“留了个电话,号码我记一张纸上了。”“快给我快给我!”我忙不迭地下床,结果下得太猛咣一下坐地上了,磕得我的腿都青了。王晶很奇怪地说:“什么重要人物啊?你激动成这样。哎,我记得咱们学校以前好像也有叫这个名的。”

我脸刷地红了,有种内心的秘密被偷窥的感觉,赶紧拿过纸条,不想在宿舍打,就跑到楼下小卖部给彭宇打电话。在彭宇面前我真的很没出息,一跟他通电话就知道心跳过速,却不知道说什么,拼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表现出来,而说出话来却总是很傻,然后自己暗自后悔。

我说:“你给我打电话了?我去买东西了。”

彭宇说:“哦,我现在师大同学这儿呢。”

“啊?”我一惊,师大就在我们学校旁边。

“是、是我们学校附近那个吗?”

“是啊,过来有点儿事儿。”

我顿时紧张起来,我知道他是来找我的。

我们谁都没说见面的事,他一直在等我说,可是那一刻我突然退缩了。曾经给他写信的勇气,曾经信誓旦旦要向他表白的勇气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他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

我却没有勇气去见他。

两个人就那么七扯八扯始终没谈到正题,直到扣上电话。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吸烟,犹豫了下还是买了包烟,然后去操场,一个人躲在角落里,静静地吸。这是我第一次吸烟。音乐系楼上有个学生一直拼命地打架子鼓,拼命地打,我不知道他是在练习还是为了发泄,那种拼命地打架子鼓的狂乱的声音和我静静地坐在角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人格外难过。

我悲伤极了。这么多年,他已经变成了我内心的一部分,我真的没有勇气把这个幻想的人变成现实。我下意识害怕假如见到他,我所有的幻想顷刻间灰飞烟灭。我心里清醒地知道他只是一个平凡的男生,而我这么多年只是把他当成了我渴望的男人的盗版,仅此而已。

我就坐在角落里一直吸烟,直到恶心得想吐,却又吐不出来,只能干呕,心里憋闷得想要发狂。

接下来的日子我拼命地东奔西跑忙元旦晚会的事,加上元旦前系里事也多,因此忙得不亦乐乎,也不敢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走,问他在这儿过得是不是好,而他也一直没给我打电话。

元旦晚会那天下午,我正在窗户上贴一个圣诞老人的图片,突然仿佛回到了高中时候,想起总是趴在课桌上透过窗户默默地思念他。我站在那儿透过窗户看冬季午后的阳光,突然很冲动地想给彭宇打电话,很冲动地想见他。

飞快地跑去公话亭,可是,他的号码变成了空号。我们之间就这么不经意地彼此错过了。我知道他一定生我的气了,并且以后也不会再跟我联系的。我默默走回教室,心情低落。

晚会很成功。别的班都没办起来,就我们班办了,于是系主任也来凑热闹,还跟我们合唱了首歌。表演和舞美的同学陆续也来了很多,王小帅竟然也来了,我们班自然是不爽他,因此几乎没人搭理他。薇薇自始至终都不看他,只是很自然地跟同学说笑,我知道她心里肯定也很不是滋味。

艾老师竟然也来了。他是我们系公认的大众情人,是那种长得不帅,乍一看还挺糙的,但特有味道,而且巨会穿衣服的男人。很普通的衣服让他搭起来一穿就味道十足。

大家关了灯,点上蜡烛,他清唱了一首高晓松的《久违的事》。特别有磁性的声音就那么流淌在教室里,让人久久回味。我就听着那首歌,想起和彭宇的第一次见面,想起每天趴在课桌上看着他们班的方向想他,想起毕业那年为了向他表白丢了我爸的手机,想起得知我给他的信被烧了后我在大雨倾盆的路上边走边哭,想起很多很多,直到在烛光摇曳中泪流满面……

久违的事想起还是甜的

久违的人你还在相册的第一篇

你留下的蓝信箱我不时还要看一看

你带走的粉窗帘如今飘在谁窗前

想想当初第一面不是很遥远

羞涩的你问着我两个人的缘

牵牵你的小手亲亲红红的笑脸

你不知所措靠着我的肩说你会永远

岁月不留痕忘了相亲相爱的人

你我也会苍老连相片也看不清

只有你的小东西还藏在我的日记本里

红得像火一片枫叶上面刻着你和我的心

那个午后又回到我们的校园

三三两两的女生从阳光中走来

那笑声一如当年飘荡在凤凰树之间

偶尔回眸的一双眼刺痛我最深深的里边

岁月不留痕无论海誓山盟有多深

你我也会苍老连模样也记不清

只有你的小东西还藏在我的日记本里

刻着两颗心的红叶那是我的青春纪念

(高晓松《久违的事》)

十六

上学的日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窗户上Happy New Year的字样还清晰可见,白炽灯上贴的粉纸也依然残留,转眼期末考试就来了。

平时空荡荡的自习室突然人满为患,每个人都抱着一摞书行色匆匆。我每天爬起来就往自习室跑,生怕没有空座。等薇薇爬起来再拎着一堆吃的去找我,然后两个人边吃边聊,偷偷搜寻有没有帅哥,趁机意淫一把,所以经常坐一上午到底复习的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本系的课倒是无所谓,因为自己老师嘛监考都不严,而且我们专业课基本都是写作课,题目提前布置,到时候交上就OK了。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公共课,尤其哲学那可是学校的老师监考,但哲学背起来甚是烦人,所以老马那傻叉埋头苦干点灯熬油地做了一堆小抄,得意地揣在怀里说是要大抄特抄。

我们学校有很出名的“四大名捕”,这几个老师可以说享誉全校,均以眼毒心狠出名。只要是他们监考,每次能抓出一堆作弊的学生,而且毫不留情一律交到学校处分。一个是教体育的,长得很像《倚天屠龙记》里那个吸血蝙蝠王;一个是艺文系的女老师,又高又壮,头发干黄却老披散着,颇有梅超风的风范;一个是学生处的处长,长得圆圆胖胖像个发面馒头,外号“笑面虎”;还有一个不知道是哪个办公室的,长得甚是干瘪,双颊凹陷,眼袋乌黑,走路悄无声息,而且说话基本都是平声,外号“吸血僵尸”。每到考试临近,人人谈之变色,都暗自祈祷别碰到他们监考。

考邓论的那天因为是全校的公共课,在能盛几百人的大阶梯教室考的,几乎聚齐了全校大一的学生,场面甚是壮观。我抢了处中间的座位坐下,表演班几个学生看见我赶紧抢过来坐我旁边。他们班长笑嘻嘻地说:“哎,待会儿做完了让我抄抄啊。”我笑笑:“没问题。”心下甚是得意,别看表演班平时一个个张牙舞爪,考试的时候还是得靠俺们编剧的吧。

快开考的时候,四大名捕竟然悉数到齐,场内立刻一片唏嘘。表演班班长说了句:“我操,四大名捕全来了啊。”吸血蝙蝠拿起黑板擦敲敲桌子,对着话筒说:“安静安静,藏小抄的、藏书的同学赶紧都放到讲台上来,待会要是抓住了就不客气了啊。”

他刚说完,旁边的笑面虎咧嘴笑了笑,一副手痒痒恨不得立刻想抓几个作弊的学生的样子。吸血蝙蝠似乎被那笑容鼓舞继续道:“把书包也放到讲台上,手机都关掉。”教室立刻响起不满的声音。我后面有个女生慢悠悠地说了句:“怎么整得跟高考一样,有病。”于是又一阵乱七八糟放书包。我转头找半天发现老马竟然跑到最后一排坐着了,估计是为了弄小抄方便。

过了一会儿发试卷开考,梅超风穿个高跟鞋咔咔咔往教室后面走,从我身边走过时我竟然闻到一股肉香,顿时口水直流。这阵子正好缺钱,已经啃了好几天咸菜了。我转头发现她竟然跑最后一排去了,忍不住乐起来,老马那白痴费尽苦心做的小抄啊——哈哈。

题目不难,基本胡编乱造都能答上,而且我们班文科底子都很好,所以瞎编也能编得满满的。老马自然很快就做完了,心想原来题这么简单,早知道不做小抄了,费那么大劲。心里一放松竟然傻了一样拿出小抄看了一眼,特得意地团成一团嗖一下扔到了走廊里。刚扔出去,只听后面响起急促的咔咔声,那个梅超风嗖一下冲过来,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脸上露出满意的笑。老马当时就蒙了,呆呆地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怎么办。梅超风走过来,看看老马填的名字和班级,拿出笔来要记。

老马特委屈:“老师,我没抄。”

梅超风面色冰冷:“那这是什么?”

老马脸红成了酱紫色,一下子哭出来,抽抽噎噎地:“我做完了觉得没用就扔了,我真没抄。”这傻叉都不懂同性相斥,跟女老师哭管个鸟用。

梅超风果然不吃她这一套:“都考试呢你哭什么?早干嘛去了?别哭了,再哭出去。”

她越说老马哭得越狠了,于是干脆被轰了出去。

我们班都看傻眼了,心想这下完了,这个是要记处分的,那就意味着学士证拿不到了。

我赶紧交上试卷追出去。老马正站在门外哭,看见我跟见了亲娘一样嚎啕大哭,边哭边说:“我没作弊,我真的没作弊,我就是做完了觉得小抄没用随手一扔,谁知道就让老师看见了。”

看她哭得那样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我说:“别哭了,想想怎么办吧。”

她完全是六神无主的样子,估计是想到有可能会受处分吓坏了。我看看时间还有半小时才考完:“你赶紧去找老黑,他处理这些肯定有经验,先看他怎么说,然后准备着有可能得找找那老师送点礼啥的。”老马抽噎着:“我不敢去找他。”我说:“都这份儿上了还怕什么?最多就是挨顿骂,他自己的学生不可能不管的。”老马还在那儿犹豫:“你陪我去行吗?”我踹他一脚:“你自己去,我留在这儿看看情况。”

于是老马硬着头皮去找老黑,我站在门口想等考完试探听下情况。刚子看见我在外面晃也赶紧交卷出场。我说:“里面什么情况啊?”刚子说:“抓了一堆作弊的,得有二十几个。”我一听稍微松口气,这么多人总不能全处分吧?刚子问:“老马没事吧?”我说:“去找老黑了,估计被骂得够呛。”

等到那个梅超风拿着卷子和笑面虎说笑着走出来,我赶紧凑上去觍着脸笑。

我说:“老师好,我是大一编剧班的班长,我们班有个学生刚才——”

还没说完那个梅超风就说:“哦,作弊的那个是吧?”

“嗯,我、我刚问她了,她真没作弊,小抄是做了,但没抄,后来觉得没用随手一扔就被您看见了。”

教务处那个笑面虎这时候忍不住了:“才上大一,不好好学,还搞什么小抄。你们辅导员谁啊?”

我说:“老黑。”

笑面虎一听沉吟道:“哦,老黑的学生啊,那更应该给你们老师长点脸嘛。”

我笑得极其真诚:“老师,那这个事?”

笑面虎说:“你先回去吧,这事再说。”

我一听似乎有点眉目,看笑面虎的意思,貌似有空可钻。这时候薇薇气喘吁吁跑过来:“老黑让你去他家。”我赶紧杀过去。

老马跟犯了罪一样坐在那儿哭,眼都哭肿了,老黑则黑着脸吸烟,看我一眼说:“这事你知道了吧?”

我说:“嗯,知道了。我刚才问了教务处那个监考老师,他说这事再说,不知道什么意思。”

老黑叹口气:“还什么意思啊,他有个亲戚上考前班,想让我给代课,我一看就不是学这个的料,就没接。老马啊老马,你说你真是给我添乱啊。”

老马吓得头都不敢抬。老黑拿起电话给笑面虎拨过去。一接通就笑起来:“刘处长啊?我老黑。听说我有个学生考试作弊了?嗯嗯,我这一听赶紧给你打电话问问……嗯嗯是是,这些孩子老给我添乱,不省心啊……成,你先忙……别别,还是我请。好好。”

我和老马就那么紧张地看着他。扣上电话,老黑说:“你们回去吧,这事我解决。木子你跟班里说,再出现作弊这样的事立刻给我卷铺盖走人。”我赶紧拉着老马离开。

这件事最终以老黑的妥协告终,才使得老马免受处分,也使老黑在班里威信大增。

考完哲学没什么事就等着系里开会说放假了。我们学校每个宿舍都有台电视,因此周末经常放电影。这其实是楼管科管的事,但为了省事直接交给学生会了。学生会那群败类又商量着每个专业找人轮流放,那天正好轮到我们班,张帆的碟出名地多,自然是他去放电影。

老马为了庆祝没被处分买了一堆吃的,还买了红酒,于是一群败类窝在宿舍等着看电影。

“今天放什么电影啊?问张帆没?”

“不知道,他说放点有品味的。”

“靠,就他那德性能放什么样的啊!”

一堆人边狂吃边瞎贫,放的是《阿甘正传》。正看得入迷,突然停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回事。

还没反应过来,竟然开始放三级片,纯正的三级片啊!我靠,老猛了!我们全都呆了。

微微说:“张帆没疯吧?想造反啊!”

我觉得不对劲赶紧给他打电话。

十七

给张帆打电话的时候这厮正亢奋不已地看三级片。

我说:“你疯了吗?怎么放三级片啊?”

张帆还没反应过来:“啊?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三级片?”

我狂汗:“整个宿舍楼都在放?你脑子进水了吗?”

老马抢过电话:“还不赶紧关了,我们这边都看到了!你疯了啊?”

张帆顿时傻了:“不,不是宿舍楼停电了吗?”

我们学校有两处宿舍楼,离得很远。张帆放碟的地儿和一栋宿舍楼挨着。那天放了一半那栋宿舍楼电路就出问题了,于是整个楼停电。这厮误以为两栋宿舍楼都停电了,待在那儿百无聊赖地等维修人员。实在没事干就拿出一张三级片偷偷看起来,为了隐藏他的罪恶行径还把窗帘都拉上,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没想到我们那栋宿舍楼根本没停电,因此集体跟着他看了次三级片。

张帆扣上电话赶紧把碟退出来,冷汗直流。但为时晚矣,我们那栋宿舍楼已经轰动了。好多人都跑到走廊问怎么回事,有男生甚至狂吹口哨,那热闹劲都赶上庙会了。

第二天楼管科科长收到无数举报,甚至有女生颠过去气愤填膺地质问为什么放三级片。更糟的是竟然有人荷尔蒙分泌过多,趁乱把每个楼层的灭火器弄出来扔到了厕所里。搞得科长焦头烂额,恨不得把张帆生吞活剥,跑老黑那儿一顿倒苦水,把老黑气得火冒三丈。

学校很快做了决定对张帆实施处分。处分的黄榜刚贴出来就有好事的同学亢奋地来报信。我们宿舍赶紧杀出去看个究竟。薇薇边走边遗憾地说:“哎呀,这个处分背得太不值了。”

出乎意料张帆竟然也在人群中,双手叉腰带着莫名的微笑看黄榜,好像不是他受处分一样。我挤到他身边却不知道说什么安慰他,他反倒安慰我说:“没事,别担心。”

在一堆处分的人中张帆的“事迹”格外扎眼,别人都是作弊,唯有他鹤立鸡群是看黄片。搞得一堆围着看处分通知的学生兴奋异常,边讨论边窃笑。唯有我们几个却心情沉重,不知道说什么。

这时候有个女生带着特鄙夷的口气说:“也就戏剧系的人能干出这种事,就是一群没文化的混子。”另一个女生接道:“就是,还是咱们艺文系风气正。”

艺文系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没有自己专业的系,课程就是研究什么文化管理、这史那史。他们院疯狂扩招,每个班有一百多个人,只有一个辅导员带而且还是教体育的,因此天天逼学生疯狂地学外语学政治,好到了大四考研,被我们戏称为:“政治英语系。”

更搞笑的是他们的毕业生出去应聘经常谎称是我们编剧专业毕业的,平时却把我们专业骂得狗屁不是,因此两个系向来不合。据说这次告状的人主要就是他们系的学生。

那俩女生也是俩彪子,不看看周围是不是有戏剧系的人,越说越得意,竟然有点旁若无人起来。

“干脆把他们系撤了得了,免得祸害人间。”

“不成并到咱们系也行,拯救拯救他们。”

说完特得意地笑,好像自己说了个无比幽默的笑话一样,却没发现我们系的人都非常不爽地看着她们,恨不得把她俩生吞活剥。要不是班里刚出了这些乱子实在不敢再闹事,我肯定要冲上去对她们进行一番政治教育,奶奶的。

老马却忍不住了哼了一声:“操,傻逼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俩女生不知道老马是编剧专业的,还以为她说的张帆,傻子一样笑起来,笑得肆无忌惮很有让人抽一顿的欲望。

薇薇冷冷地说:“笑什么?说的就是你们俩。”

俩女生顿时呆住,很不爽的样子:“你说谁呢?”

这时候张帆挤到她们面前双手揣在裤兜里一副颓废流氓样儿:“我就是张帆!”

这话说完,所有人都不看黄榜了,开始看他。两个女生都愣了愣,眼神里却装出鄙夷的神色,好像丫是玛利亚圣女一样。一个女生故意不屑地哼了一声,挽住另一个的胳膊想溜。

只见张帆上前一步,与她们靠得非常近,近到都快贴到她们身上了。俩女生本能地后退,我们系几个其他专业的人估计也不爽她们,自动地挡住她们的去路。

张帆竟然笑了笑,用手捋了下头发。这厮最近在蓄发,半长不短搞得跟个汉奸一样,也难怪人家不屑他。

张帆无比正经地地说了句话,全体立扑。

“同学,请问你们需要性生活吗?”

俩女生脸当时就绿了,有一个脑子短路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有性生活。”

顿时引来一阵爆笑。

张帆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那我可以帮你。”

我们宿舍的人实在忍不住狂笑起来,边笑边鼓掌,俩女生仿佛见到了怪物跌跌撞撞狂奔而去,头都没敢回。

所有人都看着我们这群疯子,我赶紧拉着张帆离开,边笑边说:“你这个彪子,服了你了。”

薇薇想安慰他又不知道说什么,还没说话张帆笑笑:“你们都别安慰我啊,我没事。不就是个处分嘛,别搞得那么悲情。”

我拍拍他的肩:“好!有志向,崇拜你偶像!”

张帆开玩笑地说:“来,大爷给你签个名。”

“死去!晚上一起吃饭吧,撮一顿?”

我本想拉张帆去吃饭,表达一下大家对他的不离不弃,结果那厮非说泡了个妞得去约会,自己闪了。我们几个人又是一番感慨,被处分了还能做到这么泰然自若不知道是心理素质过硬还是一种沦落。

没什么事就和老马跑机房上网。老马起了个“虐待狂的老婆想离婚”的名跑聊天室当搅屎棍,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爷们,忙得她手脚并用边胡编乱造边咧着嘴坏笑,我则无聊地看八卦新闻。

老马说:“哎,聊会儿吧,多好玩啊。”

“都是些无聊的人有什么好聊的。”

“也有不无聊的,我忙不过来了,转给你几个吧?”

“不要。”

老马不再理我,继续在聊天室奋斗,一会捣捣我:“转你一个爷们,我让他加你QQ了。这人跟你很像,你们俩肯定有共同话题。”

我奇怪地看看她:“哪儿像啊?”

“就是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纯还是假纯。”

“滚。”

骂完老马我自己却笑起来。老马看我一眼也乐:“我告诉他你才是真正的虐待狂的老婆,忽悠忽悠啊。”

我的兴致被她调动起来,把QQ改个名叫“从七楼坠下”。一会有个网名一蓑烟雨的人加我,名字估计出自苏轼那句“一蓑烟雨任平生”,我立刻通过验证开始聊天。

你好,那个虐待狂的老婆想离婚让我加你的。

哦。

为什么要从七楼坠下呢?

因为不如意的事太多了,我现在只想一了百了。

有什么不如意的可以找朋友,家人啊?如果真的老公是虐待狂就报警吧。

可是他说我要是报警他就杀我全家挖我家祖坟,找人把我又奸又杀。

一蓑烟雨似乎完全相信了我的话,发个愤怒的表情。

怎么还有这么恶劣的男人呢?别怕,总有正义在的。

唉,哪有什么正义,我已经打算好了,明天就自杀。

千万别啊,人生还长着呢,不为别的也得为你父母想想,你死了他们多伤心啊。

可是活着也是受罪,每天提心吊胆了无生趣啊。

要不你来我们院避些日子,我们家在部队大院一般人进不来。

这时候老马也凑过来看我们俩聊天,笑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怪不得这么单纯,原来是部队大院出来的。”我撇撇嘴:“那是因为我忽悠得到位。”老马不屑地说:“拉倒吧,说不准他是在忽悠你呢。”

我继续狂侃。

唉,别劝了,我都打算好了,明天先起来拉个屎,然后喝碗豆浆吃两根油条。

一蓑烟雨发个流汗的表情。

你,真死还是假死啊?

有必要骗你吗?

就这样忽悠他半天,他热心的劲上来了,竟一直很耐心地劝我,帮我想了很多办法摆脱那个所谓的变态老公。看时间不早了,我丢下句:“谢谢你哦,我好好想想。”匆忙下线,一路上跟老马聊起来狂乐。

却没想到这竟是我们缘分的开始。

晚上回宿舍才想起来晾到楼顶的床单忘了收,我赶紧杀上去。我们那栋楼是男女混住,每层的中间用铁丝网隔开,再挂上布帘。楼顶也是中间横着一个大网。

刚收完床单竟然隐约看到有个男生背对着我坐在不远处的楼角。我趴到铁丝网上仔细看,竟然是张帆。他安静地坐在那儿,边喝啤酒边往远处看,没有月亮,只有隐约的灯光,黑夜中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本能地想喊他又忍住,只是静静地看了会然后悄悄下楼。

有时候我们都一样,坚强的背后是不想让任何人看到的、脆弱的内心。

十八

寒假回家伟伟执意让我去她开的美容院玩。这家伙高中毕业后去学了美容,然后在我们老家繁华地段开了家美容院,做得红红火火。

这厮一见我就跟个老妈子一样喋喋不休,对我的穿着打扮狂扁一通。

“哎呀,你都上大学的人了也不好好打扮打扮,头发清汤挂面的,眉毛也不修,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怪不得到现在都没男朋友,这样怎么成。”

我懒得鸟她,边听她叨叨边在房间里四处晃悠,看那些高档化妆品。这家伙大概得了职业病,竟然拿起镊子吼道:“我看见你那两道粗眉毛就浑身不自在,来来给你修修。”说完硬把我摁到床上开始给我拔眉毛,疼得我龇牙咧嘴。

“疼死了,救命啊!我不拔了!”

“不拔也得拔。”

俩人正闹着,有个长得很熟悉的男人带着一个打扮酷似90后的女孩进来。这男人穿了一身耐克,自以为很屌的样子一进门就高声嚷嚷:“我来了也不迎驾啊。”声音一听就是那种油腔耍滑的人。

伟伟笑着骂了句:“死样吧你。”然后给我介绍:“这是张建国,咱们上一届体育班的。”我靠!张建国不就是那个当着彭宇的面烧我的信还到处显摆的鸟人吗?真是冤家路窄。伟伟刚要介绍我,张建国贱笑着说:“我认识,木子是吧?嘿嘿。”一副他什么都知道的表情。

如果可以,我宁愿把他当一坨屎绕着走,不过这是在伟伟这儿,怎么也得给她面子。我淡淡地“哦”了一声爱搭不理地瞥了他一眼,继续躺下让伟伟给我拔眉。

当着那个女孩的面张建国大概觉得很没面子,于是凑上来给自己找点脸,讪讪地说:“听说你考上戏剧学院了,出美女的地儿啊,以后多给我介绍介绍啊,哈哈哈。”

伟伟笑着骂道:“美得你吧。”

我淡淡地笑笑没说话。张建国看我不冷不热,估计觉得不爽,故意对伟伟说:“伟伟你知道吧?彭宇前阵子分手了。”

“是吗?什么时候啊?”

“元旦前吧。”

我一惊,猛然醒悟过来,元旦前彭宇去找我,大概是因为分手了心情不好,想去散散心。如果那时候我去见他,也许我们就——可还是错过了,想到这顿时五味杂陈。

张建国还在那儿絮叨:“他前天刚回家,我还跟他说要去找他玩呢。”边说边故意看我的表情。

“这家伙越来越帅了,追他的人都快排成一个加强团了。我们班叫吴英那女的你记得吧?到现在还喜欢他呢。”

“真的假的啊?吴英长得很不错啊。”

“当然是真的。”

说完张建国故意强调了一句:“可惜啊,一般人追不上!”

伟伟看张建国故意刺激我,有点不乐意了:“去去,到那边去坐,影响我工作。”张建国嚷嚷道:“我可是顾客啊!顾客是上帝,你怎么能这样对顾客呢?宝贝过来。”说完,喊那女孩过来让伟伟给她做面膜。于是伟伟顺便也给我做了一个。就这样我和那个女孩躺在两张美容床上,张建国则站在床头故意谈彭宇和他女朋友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刺激我。

我知道他肯定一直在打量我,但很奇怪面对这样的挑衅我竟然没有任何力气回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麻点,一旦碰到便动弹不得。我只能很安静地躺着,心里五味杂陈,却出奇地保持了沉默。

也许潜意识不想把一段至关重要的美好的暗恋演变成一场狗咬狗一嘴毛的恶劣事件;也许只是希望在结束的时候保留最后一点自尊,最后一点回忆。不管怎样,错过的终究是错过了,就让彭宇永远留在心里最珍贵的地方。

临走,张建国似乎特诚恳的样对我说:“木子,你真很有才。”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知道他说的是那封信,淡淡地笑笑:“谢谢。”心里却在流泪。在我内心受到伤害的时候我的反应总是这样,淡淡地微笑,即使内心无比悲伤。据说这是典型的水瓶座。

看我没反应,他忍不住说:“哎——你那信。”伟伟赶紧推他:“快走吧快走吧,我送送你。”连推带拽把他弄出去,留下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

伟伟回来搂搂我的肩:“别跟他一般见识,傻逼一个,仗着家里有点钱什么都不干,就知道到处泡妞。”

我淡淡地笑笑:“别提了,都过去了。”

离开伟伟家,走在大街上又想起夏天得知我给彭宇的信被烧了后我在大雨倾盆的路上边走边哭的情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跑去网吧上网,呆呆地对着电脑屏幕却不知道做什么。

突然一蓑烟雨冒出来:“你没死啊?可担心死我了。”感觉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了,于是问:“您是?”他发了个狂汗的表情:“我晕!你前阵子不是说要自杀吗,我还劝你半天呢。”我猛地想起来,部队大院那人,于是发个微笑的表情。

“最近一直没见你,还以为你真自杀了呢,看见你就放心了。”

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心里暖暖的又有些愧疚,只不过是忽悠着玩,对方却真的担心了这么久。

“你的名字是不是来源于苏轼的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哇塞,才女啊。”

“呵呵,倘若这也算才女,那是人不是人都可以称为文曲星下凡了。”

“你还好吧?最近你老公没再虐待你吧?”

不忍心再骗他于是说:“编的故事而已,没什么虐待狂老公,抱歉。”他开始没回,过了一会说:“呵呵,没事,知道没人自杀就好了,故事编得不错都把我骗了。”

我呆呆地看着电脑,想起张建国那些话,默默地开始流泪。

“怎么不说话了,在干嘛?”

“流泪。”

“哦,我今天心情也不大好,最近做了件很蠢的事。前阵子吧听说高中的时候有个女生一直暗恋我,我就给她写了封很热情的信,结果那女生没理我,真没面子。”

我扑哧笑起来,脸上还挂着泪,觉得这家伙好傻。

“那你都写什么了啊?”

“也没写什么啊,就是透露了下大家可以发展发展,因为我记得她长得很漂亮的,而且以前对她印象也不错。”

于是我们俩就那么天南海北地聊天,得知他叫庄羽,在财大上大二,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从此开始了两人长达半年的网络聊天。

十九

回到学校,宿舍这群败类竟然都改头换面。小芸绣了眉。王晶把长发剪了。薇薇染成栗色烫了个大卷。老马的变化更是惊人,头发染成酒红色,微烫了一下,很好地把她那双媚眼露出来,一下子就像换了个人,变得特别漂亮。只有我还是清汤挂面,搞个半长不短的学生头,人送外号“刘胡兰”。

大家开始疯狂地痴迷于各种另类打扮和化妆品,也就在这段时间我知道了资生堂、兰蔻、欧莱雅、倩碧等等名牌化妆品,并开始尝试着用好一点的护肤用品,甚至买了韩国辣椒油的收腹霜,每天晚上抹在肚子上,看肚子被辣椒油烧得又红又肿疼得跟狗一样龇牙咧嘴,企图变成瘦腰美人。

想想上高中的时候都是用肥皂洗脸,杏仁露抹脸,毛巾一撕两半,一半擦脸一半擦脚,照样活得滋润爽快,皮肤水嫩光滑。哪像现在这么麻烦,化妆水、卸妆油、眼霜、面霜、隔离,一样都不少用,皮肤却越来敏感越来越粗糙,不知道钱都他妈的砸哪儿去了。

老马言传身教她烫发后的改变,天天撺掇我去烫发,搞得我也心动了,于是拉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去改头换面。

我们学校附近有很多理发店,里面的男人大都穿着紧腿裤,裹着紧身T恤,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好像不弄成那样就不是好的理发师一样。从外面一眼看进去,活像《西游记》里的妖精洞。这很像刚上大学的艺术生的心态,不搞得个性一点,穿得出格一点就好像不是搞艺术的一样,慢慢地才从外到内地变化,才明白真正的艺术真正的灵魂在于你的思想。

选了家不是那么另类的理发店。不舍得花钱,小农思想一发作,选了个最便宜的六十块钱,说是染发加陶瓷烫。理发师大概二十多岁,刘海染成绿色,穿个特紧的墨绿色T恤,裹得连肋骨都清晰可见,活像只绿毛鹦鹉。我看着他那样直乐。他很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老看着我笑啊?”

“因为你长得帅嘛。”

“呵呵,谢谢,你也很漂亮嘛。”

“没有你帅啦。”

“还是你漂亮,大美女啊。”

我们俩就那么心里边狂吐边互相恭维。老马凑过来说:“帅哥,这是她第一次烫头,你一定要给她烫好看点儿啊。”这厮胸有成竹的样儿:“你放心,没问题啦。”我激动万分地看看老马,忍不住美滋滋地咧嘴笑,心想终于可以改变形象啦哈哈。

搞了三个多小时还没弄完。下午有体育课老马先闪了,临走特期待地说:“我们等着看你的新发型啊。”

好容易熬到烫完头,我戴上眼镜一照镜子顿时傻眼了。头发染成了很劣质的令人作呕的红色。烫的形状更变态,乍一看巨像一份没泡好的方便面扣在了头上,一走路还一晃一晃的。理发师那个杀千刀的把我前面刘海也烫了,这样我整个银盆大脸就彻底暴露在空气中,尤其额头上长了一堆豆,暴露无遗惨不忍睹。

我的那个心啊拔凉拔凉的!

理发师偏偏还故意说:“嗯嗯,挺好看,不错不错。”

不说则已,刚说完这句话,我哇一下哭出来,可把他们老板娘吓坏了,赶紧把我带到里面的房间哄我:“求你了别哭啊,我们这儿还有别的客人呢,你一哭我们怎么做生意啊?”

我还是委屈得哭:“做得这么难看我怎么见人啊?哇——”

老板娘三十多岁,长发披肩大波浪,长得很风情但是妆化得太浓,看着有些别扭:“挺好看的,头发都这样,刚烫完看着不好看,长几天就好看了。”

我还是不管她自顾咧着嘴哭。最后老板娘一咬牙一跺脚说免费送我一次营养我这才不哭了,小农思想再次发作,靠占点小便宜安慰自己一番灰溜溜地回学校上体育课。

这节体育课是在室内上搏击操,我到的时候大家都在休息。犹豫良久才鼓起勇气推门进去,虽然知道会被嘲笑,但还是低估了这个头发的搞笑程度。在我推开门的一刹那所有人都看着我,然后是薇薇捂着肚子笑着蹲在地上,再然后是爆笑声一片。

老马夸张地说:“我靠,你想不开也不能这么糟蹋你自己啊。”

刚子更狠:“哇塞,整个一华龙面嘛。”

我很不好意思地讪笑。体育老师看我那样走过来安慰我:“没事,长长就好了,头发刚烫了都这样。”我松口气万分感激地看着她,还没来得及说谢谢她竟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狂晕。

这时候张帆突然学着华龙面广告上的语气喊起来:“华龙面天天见!”爆笑声一片。

我捂着头很郁闷地问:“真的很难看吗?”心里还残存一丝希望,奢望这群畜生嘴下留情。

薇薇说:“咳咳,反正不好看,看着跟个中年妇女一样。”

刚子说:“你可以去做知心大姐了,晚上专门接电话安慰那些受伤的心灵。”

2001年的时候开始疯狂流行知心大姐类的语音聊天,到处都是电话陪聊的小广告,甚是疯狂。张帆特淫荡地凑上来:“什么知心大姐啊,告诉你们那些根本就是黄色服务,打电话的都是心术不正想聊黄色话题的人。”此言一出,顿时引起大家极大的兴趣,对我的头发不再感兴趣,凑一块开始探讨电话陪聊到底是不是黄色服务,败类!

张帆看我们半信半疑干脆说:“我就打过,真的,那些电话全是无聊的男人半夜打的。”薇薇二杆子精神又来了,说:“打赌怎么样?”张帆撇撇嘴:“打就打!赌什么吧?”

“谁要是输了,湘鄂情大酒店呗。”

“没问题!”

然后大家开始押赌,亢奋不已,反正不管谁输谁赢我们都能蹭饭了。薇薇把我拉到一边:“你说怎么才能知道那是不是黄的呢?”

“这还不简单,你装成应聘的去她们那儿,然后干上一天不就知道了,说不定还能赚钱呢。”

“好主意!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滚,这种事别拉我!”

薇薇跟在我屁股后面死磨硬泡,非让我陪她去。其实我也想去,因为我的好奇心已被充分调动起来,又觉得有点疯狂,所以犹豫。

“你觉得我的发型好看吗?你要夸夸我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薇薇翻翻白眼肯定地说:“好看!美极了。”

哼,这还差不多。

“还有呢?”

“哎呀,你的发型好漂亮啊,简直就是万人迷嘛。其实像你这么美若天仙的人做什么发型都好看的。”

我受伤的心灵得到一点安慰。

“陪我去吧?”

“有什么奖励没?”

薇薇咬咬牙:“你不是一直喜欢我《神秘园》那张碟嘛,送你了。”

我拍拍她的肩:“知道我贪财还不早说?说吧,啥时候去?老娘奉陪到底!”

二十

一切商量妥当,薇薇找个电话陪聊招聘的小广告,按照上面的联系方式打过去,是个声音很好听的女人接的,约我们周六过去。于是我特地去系里请了假。我们学校这点儿就是麻烦,必须在宿舍住宿,不住还得请假,自己出去租房子那也得大三才有资格。

周六我们特地打扮一翻,商量好就说是高中毕业一直没工作。走到约定的地点,过一会一个长得很一般的大概二十五六的女人走过来。

“是你们俩吗?”

我说:“是。”

“跟我来吧。”女人没多说转身就走。我们俩跟着她七拐八拐拐到一个小胡同里。我们俩开始有些胆怯,好奇心却越来越大。最后走到一个破旧的筒子楼,女人带我们上去,一路无话。

很简陋的一间房,只有几部电话,两张单人床,还有个吃饭的桌子,脏兮兮的。

女人笑笑:“以前还有一个姑娘和我一起,后来她有事回老家了。”然后给我们讲一通陪聊的事,基本核心就是尽量让对方不扣电话,聊天时间越长我们赚的钱越多,听得我们俩目瞪口呆。

女人说:“听你们俩普通话都挺标准挺好听的,你们可以做一晚上试试。挺赚钱的,一个月多了能拿几千块呢。”

薇薇捣捣我,我说行。女人看我们答应很是高兴,又提醒道:“很多人打电话会涉及到一些比较黄的话题,你们千万别骂人家,拖延时间就是了。”

我跟薇薇使个颜色,心想原来真是这样啊。我赶紧说:“没问题没问题。”心想我们连佛洛依德都研究过了,还有什么不懂的黄色话题呢。

于是当天在那儿住下,太年轻了,好奇心又重,做事实在有点不管不顾。三个人边瞎聊天边等待夜幕降临。晚上女人买了三份凉皮一起吃完,紧张激动啊!

等到十点多还是没人来电话,我和薇薇都斜靠在床上打盹,百无聊赖。

“十二点以后打电话的就多了,你们别睡着了。”

“哦。”

到十一点我们这边的电话响起来,女人示意我接,我一下子紧张起来。深吸口气接起电话,用极其甜腻的声音说了句:“您好。”

那边先是沉默,然后有个操着一口浓重的胶东口音的中年男人问:“是情感聊天吗?”凭声音感觉应该是个个子矮矮的,戴着茶色玻璃眼镜的男人。

我说:“是啊,您想聊什么?”

男人倒是直接:“俺想和你聊聊做爱的话题。”

我一听来了精神,心想这岂能难倒老娘我。

我说:“好啊,您说吧。”

男人说:“你觉得做爱用哪种姿势比较好?”

我一听顿时傻眼了,心想做爱还分姿势吗?一直以来做爱在我心里都是一个概念,大一下半学期还没看过太黄的电影。

我捂住话筒转头小声问薇薇:“做爱还分姿势吗?”

薇薇满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于是我半开玩笑地对那人说:“嗯,倒立吧!”

那人一听啊了一声:“你会不会做爱啊?”

我强忍着愤怒说:“当然啦。”

那男人又问一句:“那你喜欢在上面还是下面啊?”

我脸刷地红了,想骂他在那个女人那儿又不敢,砰一下扣上电话。那个女人问:“怎么样?”我撇撇嘴:“问的话题是够黄的。”

女人笑着说:“那些臭男人都这样,不用跟他们生气,赚到他们的钱就好了。”

这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听她笑语风生泰然自若地聊黄色话题,我和薇薇面面相觑。

过一会儿,我们这边的电话又响起来,我看看薇薇:“你接!”

于是薇薇接起电话,竟是个很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

薇薇说:“先生您好。”我靠,那语气酸得倒牙。

男人说:“你好,你的声音好好听哦。”

薇薇烂笑着:“你也是哦。”

我一看不错嘛,有潜力。

聊到这儿那男的说:“咱们聊点关于性的话题吧。”

“好啊。”

于是那个男人说:“你先说。”

薇薇这个傻叉竟然跟那个人大谈佛洛依德性哲学,讲得唾沫横飞。那人开始还忍耐,后来忍不住了,直接打断她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给我叫床我听听。”

薇薇一听就愣了,转头问我:“叫床什么意思啊?”

我也蒙了:“不知道啊。”

那人还在那儿说:“赶紧的啊,磨唧什么。”

薇薇觉得肯定不是个好词,对着话筒骂了句:“操你大爷。”就把电话扣了。我嘿嘿笑起来。那女人也听到薇薇骂人,脸色顿时拉下来:“你们这样可不行啊!”

那天夜里那叫一个难熬啊,一直到三点多那女人还在聊天,后来打电话的人渐渐少了她才睡过去。听到她打鼾,薇薇凑我耳朵上小声说:“咱们偷偷走吧?”

我点点头,俩人蹑手蹑脚地逃离了那个地方。

走的时候天空正泛起鱼肚白,马路上甚是空旷,偶尔有辆车一闪而过。薇薇说:“叫床到底什么意思呢?”

“回去问老马,她肯定知道。”

回到宿舍大家都没起床,我晃晃老马。大早晨被人晃醒,老马本来很生气,一见我们俩回来立马精神了:“我靠,昨天怎么样?”

这时候大家也都听见动静爬起来,一个个满眼眼屎却亢奋不已。

我说:“先问你俩名词,做爱还分姿势吗?”

老马大惊:“我靠,你被要求那啥了?”

“滚。”

老马嘿嘿笑笑:“当然分啊,你没看后宫图上吗?坐着躺着站着多了去了,七十二势八十六招呢。”

“哇塞!”她一说完就听宿舍那帮畜生唏嘘起来,薇薇赶紧问:“那叫床什么意思?”

老马狂笑:“我操,一宿不见你们俩长了见识了啊。叫床就是MAKELOVE的时候喊的嘛。不同国家的女人叫床不一样了。”

说完这厮往床上一靠,一气给我们演了日本女人、法国女人、美国女人、中国女人的不同叫床声,把我们唬得目瞪口呆。从此对老马的崇拜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二十一

因为是薇薇赌输了,自然要请张帆去撮一顿。我们学校后门有一大片全是卖麻辣烫的地摊,锅底免费,菜随便挑,一块钱能拿一堆,两个人吃一顿撑死了也就二三十块钱。因此大家经常跑去吃,但因为不卫生,我又有慢性肠胃炎,所以每次吃完我都狂闹肚子。

薇薇说:“哎呀,我最近紧张只能请你吃麻辣烫。”张帆却不介意:“有吃的就成,我不嫌。”

薇薇无奈:“靠,脸皮比我们俩还厚。”于是三个人杀去学校后门。张帆问:“老马呢?最近很少见她啊。”薇薇说:“那个见色忘友的家伙,一谈恋爱影都找不着了。”我撇撇嘴:“你还有脸说别人,看见帅哥就拔不动腿。”张帆突然笑起来:“不会是和刚子吧?那王八蛋最近也很少出现。”说完我们仨都笑了,觉得这个假设实在很不靠谱。

跑到地摊那儿竟然发现老马和左春旺在吃麻辣烫。姓左的不知道在那儿说什么,喷得唾沫横飞,老马则很温柔地边听他说边咧着嘴傻笑。我顿时摩拳擦掌:“终于被我发现了。”薇薇也亢奋起来:“这就是那个左什么吗?”

我点点头:“走,蹭饭吃去,使劲吃啊,有人请客了。”然后拉着薇薇就奔了过去,张帆也咧着个驴嘴跟着我们傻乐。我们俩光盯着老马了,没注意撞到一个人身上,往后倒了好几个趔趄,我捂着胸疼得龇牙咧嘴。刚要发火,发现是戏曲系大一的班长,记得好像叫陈泊,有一次班干部会上见过。长得唇红齿白,皮肤嫩得都能掐出水来,典型的小白脸,据说很受他们系有恋子情结的高年级女生的青睐。

陈泊见是我,点头笑笑:“你没事吧?”我也笑笑:“没事没事,你呢?”他连说没事,然后去坐到一个男生旁边开吃。薇薇拉拉我衣角满脸花痴相:“这谁啊?长得好帅啊。”

我还没说话张帆说:“大姐,你有点眼光成不,就一小白脸,还不如我帅呢。”我说:“就是,一看见他就让我想起加州牛肉面卖的白斩鸡。”薇薇还恋恋不舍地不停地往陈泊那儿看。

我拖着她跑到老马那儿。老马看左春旺看得太入神了,竟然没注意到我们,直到我们走到她身边拍拍她的肩,她才猛然醒悟过来,跟做错了事一样脸涨得通红哼哼唧唧地却不知道说什么。我跟左春旺打个招呼:“很久不见啊,帅哥。”姓左的冲我贱笑一下:“一起吃吧。”

我倒,这一笑牙上竟然粘着片菜叶,真不明白就这样老马竟然还死死盯着他含情脉脉地看。

我们仨立刻不客气地坐下,开始狂吃。张帆喊:“拿两瓶啤酒。”

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左春旺,老觉得这个人是看着好像老实,实际上小心思特多的那种男人,一点都不大气。张帆说:“兄弟你真有眼光,老马可是我们班的才女,好几个男生都暗恋她。”左春旺讪笑着问:“呵呵,是吗?”我和薇薇乐起来。我故意挤眉弄眼夸张地问:“是吗?老马?”老马脱口而出:“是个——”说了一半想起来姓左的在一边,立刻把后面的话噎了回去。我和薇薇狂笑。左春旺知道老马大概要说脏话,但他最多也就以为老马要说是个屁,只有我和薇薇知道老马肯定会说“是个屌!”

张帆突然问:“暑假你们都干吗去啊?”

我说:“还能干吗?家里蹲呗。”

张帆说:“那咱们弄个考前辅导班吧?”

我有点犹豫:“让学校知道跟他们抢生源会找咱们麻烦的。”

“不在这里办,在你家那边,我姨夫不是你们那儿的嘛,开酒店,能提供教室。而且你们那边学生傻,好忽悠。”

“说什么呢?我靠。”我给了他一筷子。

老马问:“那怎么招生啊?”

“去学校贴广告呗。咱们学什么的啊,不会写还不会编嘛?就说除了戏剧学院的学生,还有北影、北大等著名院校知名老师任教,先把学生忽悠来,讲课你们肯定没问题。”

我们仨面面相觑,张帆怕我们反悔赶紧说:“好了就这么定了啊,我周末就去你们那儿贴广告了。”说完看薇薇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陈泊,忍不住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嗨!花痴,口水!”我们都笑起来,我和老马无奈地对望一眼,这厮看来又发情了。

那顿饭我们仨足了劲就吃了左春旺六十多块钱,撑得我都快吐了,结果回到宿舍跑了一宿厕所。老马却一直幸灾乐祸,双臂抱胸得意地看着我:“让你们宰我男人,报应啊哈哈!”就因为那顿饭害我在宿舍躺了两天,真是小农思想害死人啊!

薇薇则真的对陈泊动心了,开始疯狂地打听他的各种爱好,想尽各种办法制造和他的偶遇、再偶遇。甚至弄来陈泊的课程表,经常在宿舍精心地化一个小时妆,只为了等陈泊快下课的时候风姿摇曳地装作路过,和他打个照面,好像完全忘记了王小帅带给她的伤害,一头撞进这段未知的感情。

我很怕她再受伤忍不住劝她,这厮竟然跟我拍桌子,说陈泊就是她这辈子想要的男人,谁都别想阻止她!我彻底无语,隐隐觉得这个飞蛾扑火的女人,早晚会引火烧身的。

而张帆竟然真的招到了二十几个学电影评论的学生,于是张帆、我、薇薇和老马组成了一个代课团在暑假雄赳赳气昂昂地装起了老师。

二十二

张帆的姨是那种很胖很富态的女人。他们家在我们那儿的黄金地段有个自己的三层楼,下面两层做酒店,第三层自己住,看着很是气派。老人家一看张帆带三个女生回去激动得腿都抖了,好像张帆带我们回去是让她选外甥媳妇一样。更狠的是晚饭的时候挨个打量我们,刨根问底地追究每个人的家庭情况,窘得我们仨恨不得挖地洞溜走。

张帆开始还在一边坏笑,后来他也受不了了,吃完饭就拉着我们去附近的市政府广场逛夜市。几个人跑过去看广场一堆学街舞的年轻人,我突然想起来去年在公园找彭宇的事,心情有点沉重,听着乱糟糟的音乐有点想吐,就往广场边上僻静点儿的地儿走,想找个地儿坐会儿。正低头边走边想心事,突然有人撞了我一下,撞我的同时,说了句:“妹妹,跟哥玩去吧。”

我一抬头,大吃一惊,戴墨镜满嘴黄牙的中年男人,竟然是去年在公园遇到的那个流氓。那恶心的德性烧成灰我都认识,他却不认识我了,淫荡地看着我。

这时候的我已然不是去年那个只会喊抓流氓的女生了,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没说话就那么盯着他。他见我没说话以为我害怕了,咧嘴笑了笑:“去那边小树林吧,就一会儿给你一百块钱。”

此话一出老娘我顿时暴跳如雷。他奶奶的此乃奇耻大辱!一直自命不凡,在他眼里竟然只值一百块钱。我顿时拿出泼妇骂街的架势跳着脚丫子狂吼起来:“操你大爷,瞎了你的狗眼,在这儿就敢耍流氓!”大概是我瞬间变脸太快了,他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站在那儿看着我没动。我说:“妈的看什么?走,跟我去警察局!告诉你,我盯了你很久了,臭流氓!”反正广场上人多没什么好怕的,再说了不远还有一堆同学在呢,旁边就是市政府,这王八蛋能把我怎么样。

旁边很多散步的人都看着我们,有人开始往这边凑。这人这才反应过来拔腿就走,临走竟然又是去年那个样子,用手恶狠狠地指了指我。靠,我心想过了一年还是这个动作,一点长进都没有。

我吼道:“指什么指,再指我阉了你。”说完才想起来,应该说再指我把你手指头割下来才对,这跟阉人家小弟弟有什么关系呢?我这个臭流氓。

那人一走我赶紧撒丫子往张帆他们那儿跑,薇薇看我气喘吁吁的样子甚是吃惊:“怎么了?”我说:“遇到流氓了。”此话一出几个鸟人立马亢奋,老马羡慕地说:“这么好的事竟然让你遇上了。”

“滚,给我来点水。”我狂灌几口水,跟他们详细讲述两次遇到同一个流氓的经历,几个人笑得前俯后仰。

这之后,张帆每次见了我都会故意说:“妹妹,跟哥玩去吧。”

给学生代课倒是很轻松,讲些很简单的东西就能让他们觉得你真是有才。但是因为之前张帆贴的广告吹得太猛了,说是有北影、北大老师代课,因此经常有学生问为什么那些老师还没来,我们只能以老师忙、过几天来为借口。学生们的情绪却越来越大,大有造反的趋势。

薇薇愁眉苦脸地问:“怎么办呢?这样下去可不行,会造反的。”

老马说:“要不跟他们说实话?告诉他们根本没北影的来代课。”

这话一说完张帆不乐意了:“你不想混了啊?要是都要求退钱,咱们就白忙活了。”

老马还想说什么张张嘴又憋回去了。一个暑假下来每个人能拿两千多,都暗中打算好这笔钱的用处了,装到口袋里的钱再掏出来怎么甘心呢。再说了,万一这事传出去我们以后不但再也别想办班了,还会在学校留下笑柄。

张帆眉头紧锁一口口地吸烟,突然一拍桌子:“有了。”我们赶紧凑过去。

“找个同学装作北影的学生,然后来上课。”

“这样有点过分吧,都是些很单纯的孩子。”

“有什么过分的,他们只是觉得北影来的就讲得好,其实就他们学的这些谁讲都一样,只是一个心理作用。”

我忍不住跟他争起来:“可是咱们也都是从考前班过来的,知道高考前那种期待名校老师代课的心理。这样骗他们良心过得去吗?”

薇薇叹口气:“是啊,咱们好不容易熬出来了,反过头来再去骗这些孩子怎么忍心呢。”

大家都没说话,压抑地沉默。我跟张帆要棵烟开始吸。老马和薇薇也点上吸起来。我们四个就那么看着天花板吞云吐雾直到很晚。

第一次在利益和良心之间艰难地做着选择,而最终都选择了利益。

第二天张帆就给刚子打电话,这厮刚去云南玩了一趟回家。刚子一听要装成北影的来代课死活不同意,任凭我们威逼利诱都没用,后来还是张帆以带他去我们这颇负盛名的温州一条街逛逛,刚子才屁颠屁颠地来了。

这个温州一条街是我们这儿很出名的色情场所,很长的一条狭窄的街道,两旁全是发廊,每个门口都坐着一个穿着暴露打扮妖艳的女人招徕客人,到了夜晚家家户户都会点上灯笼。据说有的十五块钱就能来一炮,甚至盛传有个人去找小姐,说好的五块钱,完事以后那人只给了四块五,那小姐竟然找打手把他的腿打断了。于是那里成了我们这个偏远小城晚上最热闹的场所,加上附近有条河,颇有当年秦淮河畔的味道。

刚子来之后我们事先做了周密安排,为了避免露馅商量着让他装出很严肃很难以接近的样子,我们几个则装出很尊重他甚至有点崇拜的德性。刚子只管讲课,讲完就走。要是有学生问关于北影的事,刚子就一拍桌子吼一声:“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还考什么大学?”然后扬长而去,我们再去哄那些学生。

一切搞定,刚子有点紧张:“我万一露馅怎么办?”

张帆道:“那我们就掐死你!”

我们三个却面色凄然,心情沉重。

那些学生一听电影学院的老师来了都高兴坏了,一个个激动得跟什么似的,很早就来等着。看着那些期待的眼神觉得自己真不是东西。

到了上课的点,刚子跟个大爷一样踱着步子走进屋,张帆故意拿出烟来给他点上,我则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给刚子倒了杯水。这些孩子一看两个老师都这么敬重他,心想肯定是个大人物。

张帆极其郑重地给大家介绍说,刚子是北影大三导演系的学生,如何如何出色,做过什么事等等,唬得那些学生俨然把刚子当成了偶像。因此等他口若悬河讲完课,还没走那些学生就忍不住了,纷纷举手问电影学院的一些情况。

有个学生直接站起来问:“老师,你们班几个人啊?”

我和张帆都有点紧张地看着刚子,只见他吸口烟,不咸不淡地说:“这么弱智的问题你都问,还学什么电影。”

那学生脸色当时就挂不住了,有点不知所措,我赶紧笑着示意他坐下:“大家问点儿学习上的事吧。”

又有个学生问:“老师,北影去年影评的分数线是多少啊?”

刚子这个鸟人刚才大概喷学生喷爽了,拉着脸说:“这么简单的问题你都问,还考什么学!”

张帆赶紧说:“亓老师赶了一天火车过来,今天很累,就上到这儿吧。你们先消化一下今天的课。”说完几个人赶紧溜出门。

张帆说:“不错不错,装得很像。”

刚子郁闷地说:“操,以后这种事别找我啊。”

薇薇说:“我出去走走,烦。”老马也说:“我也去走走。”说完她们俩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出去了。

张帆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拍拍刚子的肩:“晚上带你去温州一条街长见识啊。”

刚子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不去了,我怎么觉得咱们这么操蛋呢。”

我也很郁闷,跑出去上网。感觉这半年变了很多,浮躁、奢侈,甚至在利益面前本能地选择最现实的一面。想想当年自己去外地学专业,那些无助凄苦的日子,现在却回过头来骗同样挣扎在高考路上的孩子,无地自容。

庄羽好像心有灵犀竟然也在网上。我忍不住告诉他我们做的这件破事,他安静地听,然后安慰我,像个守护神。突然想这半年来总是心情不好就上网给他留言或者聊天,心里已经慢慢依赖上他了。

心中蓦然一动:“我想抱抱你。”

“那就见面吧。”

“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知道有个人一直关心着你,淡淡的想念,但不会打乱彼此的生活。”

“可是,你总不能永远活在幻想中!”

我心头一震。

他发了一个傻傻的笑的表情:“再说了,你不见我怎么抱抱我啊?我都打算把我宽厚的肩膀无偿让你用了。”

想想的确是这样,总不能永远活在幻想中,幻想中的彭宇,幻想中的庄羽,那现实又是什么呢?

我呆呆地对着电脑屏幕许久,最后打了五个字:那就见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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