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4)

爱历元年 作者:王跃文


喜子岔开话说:“小安子,你说这桥像不像中国侗族人的风雨桥?那风雨桥建得好的,比这漂亮多了。这座老桥还有一个典故,你知道吗?”

谢湘安说:“知道。但丁遇见他的恋人贝亚特丽采,就在这座桥上。那时但丁才九岁呢,只看了那么一眼,一爱就爱了一辈子。”

喜子说:“九岁的孩子能知道什么?那应该不是爱情,是被贝亚特丽采的美震骇住了,但丁是把美理解成了爱。”

谢湘安说:“美才能爱呀。我要是九岁时遇到你,你那时多年轻,我一定也会爱上你。”

喜子笑着说:“年轻才美。我老了,年轻时不美,老了更不美。”

谢湘安说:“你永远年轻,永远美。”

喜子想到谢湘安九岁时,自己十八九岁,正是最好的年纪。那时对爱情完全懵懵懂懂,连孙离都还没认识。现在,儿子亦赤都快二十岁了,自己怎么会不老?她望着谢湘安,那是多么年轻的一张脸啊,咧嘴一笑,还是满脸的孩子气呢。那浓浓的眉毛,挺直的鼻子,下巴上隐隐的胡茬,清亮的眼神,会让多少少女迷恋。喜子突然觉得自己的荒诞。她仿佛占有了一件不属于自己的宝物,又爱又喜又怕。

喜子心里正千回百转,谢湘安却只有一派柔情。他紧紧搂着喜子,把脸埋在喜子头发里,轻声说:“你就是我的贝亚特丽采,我会爱你一辈子。”

…………

酒店的小木屋一座座散落在绿草坪上,外表看上去古朴笨拙,里面的设施却是现代化的。下面一层是客厅和厨房,上面两间卧室,也带一个小客厅,最适合家庭旅游居住。夜里,喜子任由谢湘安紧紧地拥抱着爱抚,百依百顺地听从他激情澎拜。

“饶恕我,饶恕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喜子突然泣不成声。她心里恍惚着,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小安子说的,还是对孙离说的。

两人彻夜未眠,一会儿拥抱着亲吻,一会儿背靠背想心事。

喜子到底没有接受谢湘安买的那块浪琴表。喜子给谢湘安买的那块宝玑表,他却高高兴兴接受了。他马上把手表戴上,说:“喜子,我说过的,只要是你给我的,我都接受,只要我活着,我会永远保留在我的生命里。可是,你如果要拿走,你就拿,你把我的心拿去我都给你。我的心,我早就给你了,你摸摸看,我胸腔里是不是空的?我的心在你那里呀。”

喜子原先听谢湘安说这些话,人轻得就像要飘起来。可她现在听着,心里却灌了铅似的沉重。喜子打定主意,不能再这样下去,一定要和小安子分手。她想在回国以前,就把这话说出来。

谢湘安隐约看出她的心思了,胸口钝刀捅着似的痛。他原先就答应过喜子,他会尊重她的感受,会好好地听她的话。那时,他还一心沉浸在爱的喜悦中。他曾拉着喜子的手,笑着说:“我的大人,生杀予夺,一切在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神。”

谢湘安从喜子给孙离买手表时起,就知道自己要失去这个女人了。她夜里哭泣着喊“饶恕我”,那是对老天的忏悔吗?

喜子并没有把话点穿,谢湘安感觉自己就像等着宣判死刑的犯人,过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他成天失魂落魄,却更怕看到喜子伤心。他嘱咐自己要像个男子汉把一切都担着,不能再增加喜子的痛苦。

忧伤让谢湘安变得沉静了,天空的一片云他能望上半天。他们在法国的安纳西小镇停留了一天,两个人离开团队自由游荡。太阳快下山了,谢湘安牵着喜子到安纳西湖畔。夕阳照耀下,阿尔卑斯山顶的积雪金光闪闪,就像被火烧红了。湖边绿树参天,天鹅安闲地浮在水面,人都是无忧无虑的样子。

谢湘安紧紧地牵着喜子,指给她看各处的美景。他只想把最美好的印象,尽可能多地留在喜子心里。谢湘安柔和地笑着,脸色却是苍白的,喜子看在眼里,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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