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坐坐就走?”他心里实不愿和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辈人同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茶的,这要是传出去也不好听。他心里这么想可口里不这么说,脚步却在往外跨,似乎是在赶方头鬼走。
“甲长,你看见过杀人么?”方头鬼突然停了下来回过头来说。甲长也差点撞在他的腰眼上。
“什么?杀人?没看见……这太平天下哪有杀人的事。”王甲长万万料不到方头鬼会问出这样的话,吓得他全身的寒毛根根顿时竖立起来。
“我是问你有没有看见过杀人?”方头鬼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急切。
“没有……我想和杀猪差不多吧。”
“那好,过几天我家杀猪,到时来请你吃杀猪饭。”
方头鬼走出了门口,重新喝令他的队伍齐步走。队伍走远了,王甲长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随后几个小时,他想不透方头鬼的来意,抑或是这几年在有些方面得罪过方家,故专此来寻晦气?可方头鬼外出这几年他也没有替官府向方家多收一分粮税呀,——他早就留着这份心眼呢。
方头鬼的队伍走到村西头的一棵大樟树底下,他想起不远就是秀才刘家了。所谓“秀才”,早已是上辈人的事,可这家人还承着祖上的余荫,在村里的地位仅次于甲长,颇受人尊敬。方头鬼从小对刘家就瞧不上眼。这家人藏了几箱线装古书,每年都要搬到晒场上晒几回。夏天,别的人家在忙着晒稻子,可他家却在忙于晒书,这仿佛是在炫耀自己是书香门第,高人一等。村里的人也格外崇敬。临近的鸡在晒场上摇头摆尾走动,啄些谷子吃是没人说的,可要是鸡越过了界线到他家的书上拉泡屎,就要大发雷霆,非逼鸡的主人家把鸡杀了,以谢亵渎圣贤之罪。不得已,他家晒书的日子家家只得把鸡圈起来。这样,公用晒场总算有几年清静,听不见吵架了。然而,刘家似乎觉得受了冷落∶祖上荣膺过秀才的谱也无处摆了。于是又发明新花样,晒书之前要上香拜祭祖宗,放炮,闹得全村人人都知道。有一回,方头鬼在晒书场上拿了本《三国志》翻了翻,却遭了一旁看守的刘家二儿子一阵白眼,并追过来将手中的书夺走了。方头鬼当时就想放火把这堆烂书都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