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峨眉山也不准去。”
“吔,爸爸!”
“这个假期你给老子规规矩矩呆在家里。”
“凭啥子嘛?”
“老子还是你老汉儿,就凭这个!从小就没有调教好的东西。”
“你是打横爬(注:指不讲道理。)的老汉儿唛?”
“啪!”蔺孝廉挥手给了女儿一巴掌,这是蔺家的大小姐长这么大第一次挨耳光。“你个小崽儿,给老子听清楚了,我蔺家的家教还在,蔺家的门风也不是随便哪个侉子(注:袍哥隐语,侉本指语音不正,这里代指外地人、外教人。)就可以糟蹋的。你在学校里干的好事,以为老子不晓得唛?那个二不挂五的东北龟儿子,你给老子离他远点!”
有那么几秒钟,蔺佩瑶完全被打懵了,这样的事情要是放在过去,她会满地撒豪、摔碗砸凳子。父亲提到了刘海,她就明白该起来抗争了。
“他不是龟儿子,他是个有为的青年。爸爸,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你不允许?嘿嘿,这个家是哪个说了算,你搞醒豁没得?从今天起,你敢迈出这个家的门槛一步,老子打断你的腿!”
蔺佩瑶双拳往桌子上一擂,震得上面的碗筷纷纷往地上掉。“我现在就回学校找刘海!我告诉你,我爱他,非他不嫁!你要是我的亲老汉儿,你就打断我的腿嘛。”
她起身往外面走,但蔺孝廉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胳膊,将她拖进卧室,“老子不信还教不好你了。你还想翻天唛?来人,给我把她锁起来!”
两个佣人早就候在门外,蔺孝廉一出来,闺房的门就被一把大锁锁上了。里面立马传来呼天抢地的哭闹和乒乒乓乓的摔砸家什的声响,蔺孝廉站在走廊上听了一会儿,挥手对环伺在周边的佣人们说:“让她闹,等她砸。都给我盯紧点,她要是跑了,你们就别想再端蔺家的饭碗。”
如果不是续弦张月娥那个晚上多了那一句话,蔺孝廉不会察觉到三幺女的隐秘初恋。17岁的少女忽然不怕臭虫咬,也不回家找老爸要洋娃娃,那一定是有新的撒娇对象了。你可要小心,说不定哪天你那个宝贝闺女给你闹个啥子丑闻出来,大家都吃不消哦。张月娥这一点拨,蔺孝廉才如梦方醒。我的天,眨眼就女大十八变,变得不认爹娘、不认黄(注:指不讲道理)了。蔺孝廉不仅是沙坪坝区的区长,更是这一方码头上“仁”字辈的袍哥老大,属于红黑两道通吃的人物。那个年代的重庆地界上,不操袍哥官做不大,不当大官袍哥也操不起。至少在沙区这一带,还没有啥子事情蔺孝廉不知晓、不掌控的。但恰恰是眼皮子底下宝贝女儿的事情他却还蒙在鼓里,这让他气恼得很;况且女儿的心还被一个流亡学生拐走了,门不当户不对的,白孜孜(注:指平白无故)的说爱上了就爱上了,还非他不嫁,世上哪来恁个撇脱(注:简单、轻松)的事,这简直让蔺孝廉感到辱没了蔺府的门庭。这才叫剪一个袍哥老大的眉毛(注:袍哥隐语,指欺负人上脸。)哩。他下了一张“片子”,让江湖上人把此事查实一下,情况很快反馈回来了,说有人看见两个年轻人在嘉陵江边手拉手的,还亲嘴了。简直伤风败俗、伤天害理啊!蔺孝廉听到这个消息时气得差点一口气憋过去了。他一跺脚,大喝一声:
“去,给老子把那个龟儿子装笼子里头沉到嘉陵江里!”
码头上的袍哥们做这样的事情驾轻就熟。蔺佩瑶离开学校后,他们找人给刘海带去一封信,说他的母亲病了,送进了市区里的一家教会医院,让他快去。那时从沙坪坝到市区已经有一趟公交线,只是要等许久,那辆烧煤炭的公共汽车才会摇摇晃晃地开来。刘海等到天快黒了才搭上车进城,但他一下车,就被几个黑衣汉子挟持着塞进一辆道奇小汽车里,拳脚交相加五花大绑地绑了,还蒙上眼、堵着嘴。到他被人扯开眼睛上的黑布时,看到的是蔺孝廉那张鄙夷、仇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