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蔺佩瑶长叹一口气,泪眼望着滔滔不绝的嘉陵江,以及江上灰白厚重的天空,心乱得如水穿乱石。刘海的身影仿佛还在那些江边的巨石间跳跃。“你为啥子要在这个地方、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呢?我的爱情已经被江水冲走了。”她说。
“没有,”邓子儒误解了蔺佩瑶的眼泪,他肯定地说:“嘉陵江作证,你的爱情才刚刚开始。佩瑶,答应我,好吗?”
“那你跳到江里去求婚吧。”
邓子儒怔怔地看着蔺佩瑶,使劲咽下一口口水,说“佩瑶,我可以跳的。但我们不是孩子了。我要对你的未来负责,我要为你举办一场轰动整个重庆府的浪漫婚礼,我要让你成为重庆最风光体面的女人。”
这样的人懂什么罗曼蒂克呢?但他能让你不再遭罪,不再受家里的白眼,不再受困于目前的尴尬,而风光和体面,本来就是蔺佩瑶从小就穿在身上的外衣,不可缺少一日。
半年以后,这个邓子儒郑重承诺的婚礼不幸遇到了1939年的“五·三”、“五·四”大轰炸。但邓子儒人生中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天的轰炸也阻止了一场逃亡计划。
灾难即将降临那天早上,蔺佩瑶还慵懒地躺在床上,没有一丝就要做新娘的激动,而是猫抓心一般恐慌、懊恼、烦躁。两个奶妈候在卧室外面,一个准备伺候她吃早饭,一个等她最后试穿一次从香港订做的婚纱。但蔺大小姐磨蹭到十点起来后,忽然说她要去朝天门给一个同学送请柬。奶妈曹二娘说,这点小事,让家里派个人去就是了。明天就是小姐大喜的日子了,今天好生在家养着吧。蔺佩瑶白了曹二娘一眼,说我要去找同学耍。
民生公司票务部的苏崎是蔺佩瑶南开中学的同学,他曾经追求过蔺佩瑶,但蔺佩瑶并不喜欢他。中学毕业后苏崎进了民生公司,两人还保持着往来。他清秀忧郁、面色苍白,蔺佩瑶曾说他书生气十足,不是我们这个国难当头的时代需要的那种男人。她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也习惯于在任何人面前口无遮拦。家里有权有势,子女大多无所敬畏。更何况她有出众的身材,高人一等的气质,柳叶眉、桃花眼,小巧而精致的鼻子,薄而轮廓分明的嘴唇,鹅蛋型的脸蛋,再加上白如凝脂的肤色,总是领先潮流的服饰,随便往哪里一站,都是人们目光的聚焦点,更是苏崎这样的仰慕者心目中永远的女神。在南开中学,人们说蔺佩瑶的追求者多到能从学校大门口排到嘉陵江边,还有不知道的暗恋者,他们都被嘉陵江水冲走了。尽管今天她也不会给苏崎一点幻想,但她很享受在苏崎面前当女神的感受。受人宠爱,才是女人最大的虚荣。
民生公司实行准军事化管理,上班时不得办理私事。苏崎为了陪好蔺佩瑶,专门调休了半天假。两个老同学见面后,不便在办公室闲聊,就来到了朝天门码头上闲逛。有一艘前往武汉的小客轮12点30分发出,一些乘客已经开始登船,小客轮已升火,一股股浓烟从烟囱里冒出。还有一队士兵在码头上列队,他们也将乘坐这艘客轮奔赴前线。没有欢送的仪式,也没有送行的人群,士兵们表情麻木,既不紧张,也不激动,就像要去做一次乏味的旅行。苏崎说几乎每天都在往湖北那边运送部队,有唱着激昂的歌儿上船的,也有用绳子一个挨一个捆着胳膊押上船的,我们的抗战总是打得稀奇古怪,可只见送出去的,不见回来的。唉,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我真想去过这样的生活啊,真想上前线去杀鬼子啊,但我父母又不准我去。
蔺佩瑶说:“上前线,哪个不想。我也想呢。”
苏崎笑了,“哪轮得到你们哦?你还是好好当你的富家太太去吧。你以为打日本鬼子是绣花吗?”
“苏崎,我讨厌你叫我富家太太。”蔺佩瑶脸色沉了下来。
“好好好,对不起,以后不这样叫了。”苏崎忙说,随后又叹了一口气,“同学们都说,想不到你这么快就结婚了。”
蔺佩瑶出神地看着那艘客轮,没有搭腔。
“我想我是理解你的,”苏崎讨好地说,“你是想从那场船难的阴影中尽快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