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2)

裸地 作者:葛水平


狗瘦得胯骨头露在外面。土起石扬,灾荒遍地,乱物横飞,人和狗摇摆着推移着,一步步走来太行山上。

山东人挖了一个地窝子住下了。夜晚,山东人到临水的苇箔上捉萤火虫,用苇箔编个笼子把萤火虫罩起来照明。河蛙谷水很深,藏了鱼虾鳖子蛤蟆,沿着有石块和水草的地方,山东人探进身体摸鱼虾。黑幽幽处,冷风旋来,他便痴了一样立在某处,这样的景致或许让他想起了什么。起夜,头顶的星光给河蛙谷铺了一层碎花一样的光,山东人长叹了一口气,一口气出去后,几丈长的月光下,人的影子泛着青白。夜不观色,他的头发和身体苦草堆似的,他的心里是兴奋的,知道找到了一块活命的土壤。劲使足了,鱼虾在肚子里先行化成了一堆排泄物,狗欢快地迎上去舔他的屁股,他骂了一句:“娘的,痒死俺的腚了。”

1918年起,北方大旱。

头年一年雨少,粮食歉收,冬季里下了一场雪,开春了,开始闹瘟疫。家家户户的水缸里泡了苍术,但还是救不了人的命。得了病的人大都不出汗,流行过来时就叫了“汗病”。有人用生姜和老葱根熬水发汗,也有取了擀面杖蒙了被子捶砸往出赶汗,人依旧干烧着不出汗。拖着,拖过来的活下来了,没有拖过来的把命搭进去了。这还不是致命的灾难。阳春三月快下种了,春口上下了一场大雨,雨淅淅沥沥下了七天七夜,天晴透了提耧下种,土里有墒,天空有墒,真是一场及时雨啊。奔走的乡民,嘈嘈声起,轧钢蘸火,从铁匠铺里走到村子的场上,弯了腰在碌碡上磨轧了钢的锄头。焦枯的等待有了这一场透墒雨,脸上就挂了按捺不住的喜悦。下了种转眼间出了苗,青苗齐刷刷往高蹿。瘟疫因为春天的一场雨走远了,人们逐渐地泛出了一点活命的颜色来。锄了高粱,锄了豆子,锄了棒子,锄了糜子和谷子,青苗腾腾往上长,却不知道为什么,地里冒出了很多泥泡泡。又下了一场雨,雨滴随着粮食的根系滋润了冒出头的泥泡泡,一个个褐色如米粒般的小虫探出了头,虫子爬出了地面,很懂事地顺着路线爬上了粮食的绿秆。不几天虫子长出了翅膀,脑袋像马头一样拉长了脸,拉长了脖子,拉长了嘴。棒子正在成长,有人看到爬在棒子上的成虫是土蚂蚱。钻出地表的土蚂蚱有的瘦小干枯,垢面如土,有的鲜如翠叶,在粮食地里轻巧地欢快地蹦跳着,人们也没有当回事儿,还停留在过去的瘟疫“汗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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