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1(5)

裸地 作者:葛水平


他不敢消停肩了挑子利用他们打狗的空当拐道北上。

河南和山东不一样,山东是蝗灾,河南却是蝗灾加了水患。历年的蝗虫同其他生物上千万年的进化一样,蝗虫已经变异了一种基因。蝗卵块在水泡的地下十几年也还有生存能力,已经不是往年的那种干旱生蝗了。一溜小跑突然听到身后有风声跟来,不敢回头,照直往前走,有风声越过了他,他看到是自己家的狗。长出了一口气,人虚脱了一样瘫在了地上。狗摆脱了吃它的人们拼死追上了主人。他们能吃狗肉,自己怎么就不能吃呢?出门的时候,他把狗卖了,卖了十文铜钱,荒年景有钱都买不到粮食啊。他找了一条溪水,说是溪水已经干得像狗尿一样了,断断续续地有一段无一段地流着。溪水旁卧着一只癞蛤蟆,身体上暴起黑豆粒大的珠子,腮帮鼓着却没有声音往外发。大水过后天旱热炙,食物奇缺,沥涝水淹能泅浮奔高,但是,地旱草枯这只癞蛤蟆是没有气力活命了。

他在河滩上垒了一个小灶,捡了一把柴火,从挑子一头翻出了锅,挖了坑,等水蓄多了舀了水架在了灶上。他肩上挂着一块月牙形的钢板,一寸多长,从挑子里翻出来一块黑石,黑光透亮,揪了一把干黄的茅草揉得松软如绵,揉成了一团火绒。以火镰击火石冒出了火星,落在了火绒上,起了一股青烟,不敢消停,捂了,鼓了腮帮吹几下,火星扩大,火苗就燃了。锅灶上徐徐冒烟、冒热气,那只癞蛤蟆活蹦乱跳地被倾入了锅中,火未灭掉,锅里的癞蛤蟆已骨软如绵。

一路上往山上逃难的人多,有三五结群的,也有单独的。爬不上山半路有死掉的,同伙也不管,只是把有用的东西抢了去。聂广庆一个人领了狗爬山,山势渐渐高大,两边陡峭的悬崖耸立着,夜晚降临的时候,能听见崖头上有狼嚎。狗在峡谷里汪汪地仰天咆哮,像只高嗥的野狼,冲着狭长的谷口上破空而出。行走的人吓得毛孔放大,心速加急。狗没有吃上东西,吼着的声音慢慢就低了下来,边走边从鼻子里哼出重重的嗡嗡声,伸着舌头,喘着粗气,在聂广庆脚边蹭来蹭去,走不得十步就要停下来尿一下子。狼吃了死人嘴馋了,看见人两眼发绿,从崖上跑下来,跟了人走,眼睛像灯盏,先是一双两双,后来就聚集了十几双。夜晚人睡在崖壁下,有自动抱团的,大人在外围,孩子在中间,手里拿了家伙丝毫不敢松懈。风吹得嘎嘎响,睡着的人身边点了一堆柴火,沉年的松柴燃得啪啪欢,狼吓得在远处徘徊。有人半夜起夜的时候,狗饿得跑过去舔人家的腚。一开始以为是狼,吓得哭喊着往人堆里跑,后来知道是狗舔了,懒得再用石头蛋抹屁眼,由了狗舔,舔得屁股发痒,兜起裤时犹不解痒,要坐在石板上来回蹭几下。

太行山的山谷两边看到炊烟了,一路上有人循了过去,聂广庆感觉那不是自己的宿处。沿着一条狭长的沟攀越,直到有一天看到阳光下一片烟气的河蛙谷,他才停下了远行的脚步。

冬天来了。聂姓山东人割了河蛙谷的马莲架在苇箔上,等晾干收拢了,一个冬天猫在地窝子里用马莲编草鞋。外面的雪下得大时,地窝子进出的黄土上挂了一层薄霜,淡白,远处看过去像地下有一眼暖泉,实际是猫冬的两个活物呼出来的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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