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浩然没有再多说什么,扭头走了。他转身时,军大衣的下摆摔得老高,很威风的样子。
维娜有种可怕的预感,却不敢提醒郑秋轮。有天黄昏,没有下雨,风却很大,吹得眼睛冰凉的就像浸在水里。维娜挽着郑秋轮的手臂,一声不响地走着。
郑秋轮却很兴奋,说:“维娜,我看了个地下传单,很受鼓舞。中国还是有很多爱国的热血青年,国家有希望。”
他说着,他就大声背诵起传单来。郑秋轮喜欢的书,能过目不忘。他总在维娜面前大段大段背书。见他那高兴的样子,维娜简直想哭。郑秋轮那激昂的声音,叫寒风一吹,就破碎了,变得幽咽苍凉。
维娜预感到的事情没过几天就来了,郑秋轮被禁闭起来接受审查。命运真是捉弄人,他就关在三楼,在维娜头顶上的房间。郑秋轮从来没有到过维娜办公室,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人儿就在他楼下,离他只有三米的距离。
维娜天天侧着耳朵,注意着楼上的动静。她最担心他们拷打郑秋轮,只要听得上面有响声,她心脏就蹦得老高。那几天,郭浩然没有来过维娜办公室,他在亲自办理郑秋轮的案件,很忙的样子。
农场被一种恐怖气氛笼罩着。知青们只敢同最知心的朋友谈论郑秋轮的事情。见着维娜,他们都不提郑秋轮的名字。她的宿舍却有些反常。自从郑秋轮同她恋爱以来,女伴们好久没有议论他了,这会儿却有人提到了他。她们说得也很谨慎。只有戴倩胆子大些,说:“郑秋轮真会有事吗?唉,好好的一个人,可惜了。”
原来戴倩她们都很关心郑秋轮,怕他真的出事。维娜从文书小罗那里知道,说是在追查一份反动传单,上级公安部门都来人了。维娜吓得脸都白了。小罗一走,她关门哭了起来。
有天下午,已下班了,维娜见楼上的人没有下来,她也不走。她怕自己走了,郑秋轮有什么情况她不知道。等了好久,听到郭浩然下楼来了,正从她办公室门口走过。
维娜忙拉开门,说:“郭政委,我想向你汇报一下思想。”
郭浩然皱着眉头,端着个大茶缸,手里的钥匙串儿叮当响着。他也就不忙着去开门,进了维娜办公室。他坐下之后,脸色就平和些了。不等维娜说话,他先开口了,说:“维娜同志,我一直很关心你,你自己是知道的。我也正想找你谈谈哩。你同郑秋轮搞在一起,是没有前途的,会毁掉你的政治生命。”
维娜问:“郑秋轮有什么问题?”
郭浩然说:“他的问题大哩!这本是机密,不妨同你说说。上面已破获了一个反革命组织。这个组织流毒很广,最近有份反动传单,是这个组织的宣传提纲,流传到我们这里了。我们已掌握线索,郑秋轮就是传单的传播者,他还很可能是这个组织漏网的骨干分子。”
维娜说:“我同郑秋轮天天都在一起,他的事情我不可能不知道。郭政委你说的事,他就从来没有向我提及。我是相信他的,也请组织上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精神,以批评教育为主,实事求是地办案。”
郭浩然却笑了起来,说:“我还从来没听你说过政策水平这么高的话。不过郑秋轮的问题,不是简单的问题,是严肃的政治问题。郑秋轮犯错误,甚至犯罪,并不是偶然的,这同他的家庭背景是分不开的。他的爸爸就是反动学术权威,曾恶毒攻击湖区消灭血吸虫的伟大成果,被劳动改造三年。后来郑秋轮还亲自为他爸爸鸣冤叫屈,到处散布谣言,说中国消灭血吸虫是弥天大谎。组织上多次对他进行过批评教育,可他屡教不改,越陷越深。最近一年多来,他公然四处串连,散布反动言论。维娜同志,我不得不提醒你,有同志反映,最近几个月,你也天天跟着郑秋轮跑啊!有人反映,你们俩还经常用洋话交谈,说的东西别人听不明白。如果你们说的话见得天日,为什么不说中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