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屉包子吃完,老大这才想起来,自己居然拿得动阳间的东西了,不仅拿了,还吃了,不仅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吃得精神百倍。老大猛地醒悟过来,判官说得没错,人要吃饭,鬼要香火,是整整一天的香火,为他注入了神奇的力量,是几百号人的祷告,给他送来了精神的食粮。虽然他还是一个鬼,但他似乎又有一点像人,他跨过了那条细细的红线,能够进入阳间的生活。原来在所谓的第一规则,“阴间不犯阳间”之后,还有一个小小的尾巴:有了香火,你就可以。
老大欣然决定:闹鬼!到镇长家去闹鬼!
但是很遗憾,陆镇长不在家,当官的嘛,谁没个应酬。老大把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没有什么人,只有老婆孩子在睡觉。堂堂男子汉,不能占女人便宜,他到卫生间翻出一支口红,在镇长老婆脸上写道:“范达”——老大当然不是把她的脸当成了签名簿,他本来是想写个“范达到此一游”,但他没有使用口红的经验,没想到口红写字那么粗,才写下自己的大名,一张脸就盖满了。
擦掉重写?不行,搞不好把她擦醒了。算了,老大考虑一下,画上一个小箭头,指向她的左手,然后,在左手掌心上继续挥毫泼墨。同样,手心的面积也不够大,最后,“到此一游”四个字分崩离析,各自占据了一个手心脚心。好在老大细心地画上了四个小箭头,把脸和四肢联系起来,表示这是一个句子,而不是六个单字。
老大死后第二天,陆镇长亲自来到范家,上门吊唁。
老大的英勇事迹已经传开了,不光是法华镇,邻近乡镇的人也来了,吊客盈门,香火爆棚。老大躺在冷冻玻璃棺里,一张遗像端坐灵前,大堂里黑幛低垂,白花紧拱,红烛长明,青烟缭绕。
大伙儿凭吊战场,祭奠英灵,范爸爸忙着接待宾客,范妈妈则坐在一群老太中间,讨论小笼包子失踪事件。老太们七嘴八舌,交流着各种灵异事件,一个个言之凿凿,有理有据,似乎每个人都曾跟鬼打过交道。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不是老鼠,不是老鼠,老鼠哪能光吃包子不吃别的,肯定是你家儿子回来了。”
陆镇长独自开车来到范家,没带随从,只带了一刀黄纸,两根红烛,还带来了一片寂静。大家都停住了口,警惕地看着这个不速之客,这个家伙跑来干什么?不就是他们撞的人吗?
说起来,陆家跟范家,还有一些拐七拐八的亲戚关系,陆镇长算得上是老大的远房表舅。范爸爸站起身来,迎接镇长,也没证据是他们害了人,面子上总要过得去。范妈妈却跑到厨房里,拿起一把扫帚,随时准备发作。
镇长身穿黑色西装,表情庄重,面带戚容,在签到的长辈桌前,交付了黄纸和红烛,递上一份白纸包好的吊礼,缓步走到老大灵前,客客气气地鞠了一个躬,双手合十默祷两句,然后跟范爸爸握握手,说了一句节哀顺变,跟认识的人点点头,打了一遍招呼,又钻进汽车开走了。
陆镇长的表现无懈可击,范妈妈也挑不出什么毛病,只能看着他全身而退。灵堂里外“嗡”的一声,开始议论这家伙到底唱的什么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是真的良心发现,负荆请罪呢?大家都看到了,镇长有一个念念有词的动作,他是在跟死人说话吗?他有什么要嘱托的呢?
老大在楼梯下面冷笑。他听到了镇长的祷告,不光是镇长的,所有的祷告他都听到了。凡人对亡灵所说的每一句话,哪怕只是心里默想,哪怕没有说出口来,即使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也会变成寄往阴间的信件,鬼魂全都能够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