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艺术,别爱艺术家
文_柏邦妮
上大一的时候,我的老师给了我们一句名言。当时春风过驴耳,全不挂怀。却在大四的某一天,兜转上心头。
给我顿悟的契机是这样的:
大二的春天,我被评为学校的优秀五四青年,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叫我去领奖,还搞了一个像模像样的颁奖晚会(因为是艺术院校,随便凑个草台班子都是很上台面的),我大摇大摆就去了。老一套二胡三弦我都似听非听,那些女高音我一向都觉得面目可憎却奇异地有媚态,舞蹈还有点意思,但也就那么回事。正在我兴致索然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鼓声。
是不是每个女生(像我这样的)都会喜欢上一个鼓手,一个摩托骑士,一个不良少年以及一个潦倒漫画家?
那是一阵多有生命力、狂荡,一扫那种呆板场合迂腐之气的涤荡一切的强劲鼓声啊!太酷了,鼓手们穿着黑色T恤,太帅了!他们旁若无人,他们敲打着鼓边,即兴用手掌拍击鼓面,他们敲打着鼓槌,只有节奏,却已经足够。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地看人打鼓。
我记得离我最近的那个男孩,他不高,很英俊(总是这样的),他站着,自由自在地甩动着头发,随着韵律摆动着身体,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鼓声里,汗珠浸透了T恤也浑然不顾。
结束了,他们安静地离开,一点谄媚和表演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只是尽兴地打了一会儿鼓,却完全把我征服了。
我牢牢攥着手里的节目单,一连串的名字,我哪能知道谁是他?只知道他是音乐学院的。这个傻女孩(原谅我那时候只有二十岁),徘徊在小小的音乐学院,那里总是很安静,有音乐所以更安静,高大的梧桐和冬青,我默默地徘徊了一个午后,一直没有勇气去教室里探听一下他的姓名。
可是我牢牢记住了那个打鼓的少年。
那时候,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所学校,离开南京。这个小小的插曲,淹没在许许多多对我更加重要的大事情里面,之后我奔波、流落、学习、辛苦,享受快乐,结交朋友,把过去的过去抛诸脑后。可是,奇怪地,我没忘记那鼓声。
大四我重回学校,是个春天。闲得发慌所以做了一连串的蠢事:比如去学日语,比如说硬要继续住在女生宿舍,还比如去上什么选修课和晚自习。也做了一些不太蠢的事情:比如办了一个影展,策划了一个读书沙龙,听了一些有点意思的讲演。有些事情很难说蠢还是不蠢:我把那个少年鼓手想起来了,我决定挖地三尺,把他找出来。
在这个世界上,找一个人其实不是真的很难。只要你真的想找。
我的努力其实很简单,我只是在网上发了一个帖:详细描述了他的外形和气质。打击乐毕竟不是一个很大的专业,而我离开也毕竟只有两年,于是,真的有人跟帖爆料,说,他叫某某某,还在学校里,他没有女朋友。这是他的电话号码。
打吗?当然打。
宿舍的电话总是挂在墙壁上,所以再长的电话都要倚靠着墙壁,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那是一个心不在焉的电话。他口气很无所谓,内容很平淡(关于他喜欢看《蓝色生死恋》,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看),他学音乐的历程其实也很无奈(他原来是敲扬琴的),最重要的,关于我对一个鼓手神秘生活的想象:酒吧、地下乐队、潦倒但刺激的生活、无数的美女、动荡的排练、远大的理想、狂妄的目标,那些在鼓声中迸发的强大的生命能量,燃烧一切的生命能量……
对不起,一点儿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