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羊膻味扑鼻而来,是所有当地土著人家相同的气味。适应了土屋黯淡的光线,我的视线立即被四面墙上的壁毯所吸引。如此隆重悬挂壁毯,通常是富有的象征。可眼前的壁毯与我在富有家庭里所见过的簇新壁毯迥异,它不单纯是曾经拥有的见证,更像是对往事的纪念。
经历过无数次清扫除尘,已显得单薄的壁挂上,盛开着无数的玫瑰,把它们组合起来,就是一所偌大的玫瑰王国。其中一幅构图异常别致,已经泛黄的白底色上,绣满了绿色的玫瑰,壁毯中心红衣少年和绿裙少女翩翩起舞,陪衬四周的是身着淡色服装的乐者。一阵风来,单薄的旧壁挂微微晃动时,我似乎感受到了岁月深处玫瑰的馥郁和庆典的音乐。
这些壁毯全是绿玫瑰外祖父那个年代的产物。我疑惑自问:“莫非真有绿色玫瑰?”
世人以万紫千红形容百花的艳丽,又因为阳光和气候的因素,各类花儿以黑色为珍贵,绿色的花儿,更加珍稀。多年前,在洛阳的牡丹盛会上,初见一种名为“绿衣侍者”的牡丹,我惊异万分。环顾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七彩海洋,我不禁为“绿衣侍者”的清雅赞叹。那种敢于在百花争艳中以叶的色彩晶莹绽放的绿牡丹,除了让我联想到高贵和矜持以外,别无他言。
绿玫瑰笑着说:“不是真的玫瑰花,绿色是我外祖母眼底的颜色,我妈妈有,我也有。”
六十多年前,绿玫瑰的外祖母,是开放在玫瑰丛中的一朵绿色奇葩。她泛动湖水般晶莹的眼波,舞过玫瑰花丛,带着玫瑰永远不会散失的芳香,舞进爱人的怀抱。从此,他们相亲相爱,厮守在玫瑰园,侍弄玫瑰,生儿育女。
八个儿女中,只有小女儿最像她的母亲,拥有一双湖水般多情的眼睛和令天仙嫉妒的舞姿。岂料,天公无情,老人珍爱的女儿,丢下刚刚出生的婴儿,过早地去了天国。从此,伤心的老人,抱起孱弱的幼子,视为己出,爱她疼她,并唤她“绿玫瑰”。
“绿玫瑰”是她们祖孙三代的芳名。
“那片玫瑰园在哪里?”我问。绿玫瑰无奈地摇着头,她说,曾经听外祖母念叨过玫瑰园的旧事,可是,多年来像所有的牧人一样,他们赶着牛羊追寻草场,玫瑰园到底在哪里,年迈的外祖母也说不清楚了。
绿玫瑰再追问外祖母时,老人转动着那双曾经倾城倾国的眼睛,蓦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爬上大土炕,从一只老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件裙子。
就着窗外斜阳,我看见那是一条印满绿玫瑰的花裙子。这种图案的布料是我熟悉的,那是许多年前舶来的布料。大约在六十年代初,我和许多小女孩儿都有过这样的红裙子,不过,绿玫瑰图案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是妈妈的。”绿玫瑰怕触及外祖母回忆,轻声告诉我,“很长时间,她都以为我是她的小女儿,别让她想起我死去的妈妈,她太老了,不能难过。”
同行的男士已不耐烦,他们说:“你这样的女人真傻,天下奇花绿玫瑰都找到了,还有必要再去找什么玫瑰园吗?”
大家似乎同时想起,要为绿玫瑰拍照。看见架起来的照相机,绿玫瑰转脸蹲下身,她拒绝拍照。
随行的一位女士对绿玫瑰说:“去,换一套鲜艳一点的衣服。”
绿玫瑰哪里有更鲜艳的衣服,她们遥居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满眼望去,可以供羊儿吃的草,都寥寥无几,买一些日常生活用品都得跑出好远的路,购买像样一点的东西,要到更远的地方去,她有一年多都没去赶过巴扎了。她怕走远了,听不见外祖母的召唤。
有人劝说:“你这么漂亮,我们把你的照片带回城里,刊登在杂志的封面上,也许有一天,哪个导演发现了你,会让你做演员或者模特,你就可以远走高飞离开这里,从此过上华服美食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