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镯记 

文_曹晓岚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做过一个梦：

“大唐年间，一个穿着唐装的女子，失神地坐在永清寺的木凳上。年长的老尼拿起剪刀为她落发。唐装女子泪盈满睫，一只手转动着腕上的玉镯。

“送镯人是一个书生，他送唐装女子祖传的翡翠玉镯，发誓非她不娶的。可是，他最终背离了她。

“一缕柔美的青丝落地，玉镯也从唐装女子的腕上脱落，碎了。”

梦，就这样完了。

当时，我在读大学，研究古典的《红楼梦》。我给人留的印象是一个素面朝天，不大修饰自己的人。但是有一个小细节很少有人注意，那就是我的腕上总有镯子叮当响着。

镯子是不同人送的，我每天都在换，不固定。

景泰蓝的、银的、铰丝的……在我的梳妆匣里越堆越多。

一日下午，忽然狂风大雨。我在粉红的骑楼下避雨，一个满脸都是皱纹的货郎也来躲雨。一阵风过，货架上的小饰品撞击声清脆悦耳，我扭头，不禁怔住。

竟然……全是镯子，唐朝的玉镯。任何一只都比我的好看。

眼花缭乱中，我蓦然呆住。那只梦中的镯子出现在了老货郎的架子上。翡翠的，就是从唐装女子腕上跌成碎玉的那只。

我问起了那只玉镯的故事。

老货郎说：“小姐，这只玉镯是我家祖传的，在我曾爷爷那一辈时，本是一对。他送了一只给了一个叫秋仪的女子，当做订情信物。他爱那个女子。可惜秋仪是府里的丫头，长得虽美，却地位卑贱。娶了她有辱门风。祖奶奶知道了，绝食了七日。曾爷爷在情急之中断了与秋仪的往来，打算日后再想办法与秋仪私逃。哪料，曾爷爷的想法被祖奶奶识破，于是放风出去，说曾爷爷已另娶贵族千金。等曾爷爷知道，去寻秋仪时，秋仪已不知去向。秋仪的离去，给了曾爷爷很大的打击，他再也无心争夺功名，而是做了一个货郎，专门收购玉镯，他希望能借此找到秋仪。但是，他始终没有找到那一只……接着，爷爷为他继续寻找……我又接着……”

老货郎说完，无限感伤。

那日之后，我腕上的镯子终于固定了，就是老货郎送我的那只翡翠的。

早春二月，一个叫朱颜的男子敲响了我的宿舍门。

他是上海一家出版社的编辑，来问我组一部书稿。

为表示答谢，我请他在学校附近的彼得堡喝咖啡。朱颜30岁，有着清秀的五官。他看我，眼神深不可测。

甚至……他注意到了我的那个小细节：我腕上的翡翠玉镯。

他盯着那只镯子，很久。

隔日，他带着我的书稿回了上海。

书出版的过程中，我和他的交往深入下去，他从上海打来的长途越来越频繁。终于到了有一天，我和他握着话筒，彼此无语。

朱颜说，为了我，他决意要做出版商，只包装我的小说。

那时，毕业依旧遥遥无期，我只是故意冷淡他。想到那个梦，眼前的爱情是如此恍惚。

朱颜对我，用情一日深似一日。

直到有一天，收到他寄来的一个包裹，打开，是一只碎过了又粘好的玉镯。卡片上，朱颜写道：“大唐年间，一个女尼用她的余生，粘好了这只玉镯。也许就是渴望，来世，它能弥补一份遗憾，成全一对青年的爱情吧？”

我流下泪来。

三年后，我嫁给了朱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