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非也。若恃才傲物,又何以先天下之忧而忧、力陈水利之重?若脱尘绝俗,又怎会哀民生之多艰、上书献计呢?”云卿笑了笑,“色难?容易啊。”
“色难,容易。”元仲拊掌大笑,“对得好!”
“由此看来,这位聿宁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云卿叹了口气,“可惜啊,若是他志不在天下,只愿游于江湖,那也就罢了。偏偏是个治世良才,却货陈江东,可惜,实在可惜。”
“可惜?”元仲看着她,眼眸微动,“云弟是朝堂中人?”
“非也,小弟实乃江湖散人,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是单纯地叹息罢了。”云卿直直地与之对视,道,“元仲兄可知出仕好比打仗,气尤其重要。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昔时,圣贤帝在位时,常歌就是在风头最胜时出仕,帝信之,众臣服之,百姓仰慕之,可谓赢得生前身后名。而同时期,与其并称为‘二杰’的李希凡则一请不出,再请不应。直到他看到好友常歌成功实现抱负,这才急急出仕。而后只因做错了一个决定,便被众人不齿,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也。同为二杰,才能相差无几,为何前途迥异?”
见元仲一脸兴味,她继续道:“气也,势也,民心所向也。纵有翻天覆地的才能,若无八方支持,至多只能在泥塘里捉捉小鱼而已。民众是短视而偏激的,总喜欢为光明的抹上灿烂一笔,为暗淡的添上凄惨一画。如今这位聿宁在气胜之时,那些吃过苦的民众尚且将他列在光明的那一类。若他再蹉跎下去,三请四邀皆不出,待气衰之时,就再难施展抱负了。所以,莫要辜负好时光啊。”
元仲深深地望着她,半晌,他沉沉开口:“云弟说得对,聿宁确有难言之隐。”
“噢?兄长请说。”
他背手站在窗边,面色凝重,“聿家本是前朝大族,三代以前凌湛篡位,改国号为青。聿漫伦举家东迁,从此扎根江左,并立下家训:聿氏子孙不得出仕青廷。也因此,聿宁迟迟不肯出仕。”
云卿低眉一笑,偏头望去,“看来元仲兄和聿宁是好友,小弟有一副对子想请兄长转述给他。”
他背着阳光,脸上半覆阴影,“请说。”
云卿站起身,慢慢行至他身前,与他定定而视,“心在朝廷,原无分先主后主。名高天下,何必辨江左江右。”见他似有动容,云卿停了一下,继续道,“横批:行云出岫。”
元仲凝思半晌,面容微展,向后退了两步,向她深深一躬,“元仲代聿宁谢过云卿,云弟的妙联让愚兄茅塞顿开。”
“兄长过谦了。”她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不知不觉,已近日暮,向元仲拱了拱手,“时候差不多了,叨扰了这么久,小弟也该告辞了。”
“云弟莫走。”元仲略微激动地抓住她的手腕,两人皆愣,他旋即快速松手。“是愚兄失礼了。”他目中含疑,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她来,“云弟真是身骨纤细、长相秀美,若不是听君一席高见,恐要错认为女子。”
云卿面色不变,笑言:“小弟从小身子骨就不好,长得孱弱了些,让兄长见笑了。只不过小弟今日确实有事,元仲兄若不嫌弃,改日小弟再登门拜访。”
“好。”他洒脱地拱了拱手,“愚兄暂住南苑大街的江东馆,随时恭迎云卿的到来。”
待下了楼,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云卿回过头,向站在窗前的元仲微微一笑。夕阳如水,静静流泻在“他”的如花美面上,元仲霎时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云卿散着发倚在竹椅上,看着眼前这本《流照集》。“聿宁,字元仲。”她念道。
若有所思地合上书,她看向屋外摇动的树影。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啊。聿宁啊聿宁,下次再见,将在何地呢?
她有些失神,眼前长松修竹,片叶疏花。一个颀长俊逸的身影踏月而来,“修远!”她眼中闪过喜色,急忙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