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男人两手飞快地转动着魔方,“一个人?”
“一个人。一壶铁观音。”楚墨说。钻进一间茶室,《潇湘水云》的曲子再一次飘起来。
掏出香烟,弹一根,点着,深吸一口,心里兵荒马乱。从旁边的报架上抽出一本杂志,封面上写着两个字:《深爱》。
似乎到哪里,都避不开念蓉。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脚步声由远至近。楚墨的心狂跳不止。似乎,那是静秋的脚步声。
推门,进来,往桌子上放茶壶,放茶杯,放茶盘,放茶托,放茶洗,放茶针,放茶勺,放茶夹,放保温壶,静秋头也不抬。楚墨盯着近在咫尺的静秋,他看到碎发,伤疤,雾蒙蒙的眼睛,细蒙蒙的汗滴,红唇,均匀的脖子,微微翘起的下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的小小阴影。他看着静秋,既不动,也不说话。心中瞬间云水掩映,烟波浩瀚,一叶轻舟驶进云水深处,渔歌唱晚,彩霞满天。
静秋放好茶壶,放好茶杯,放好茶盘、茶托、茶洗、茶针、茶勺、茶夹……静秋一直低头垂眼,客人面前,她像个忠实的奴仆。静秋轻轻问他:“需要帮你冲泡吗?”楚墨不说话,他看着静秋的手,那双手仍然又瘦又长。楚墨曾开玩笑说那双手为弹钢琴而生,而现在,细长的手指之间,只有茶杯叮当作响。
一线淡黄色的茶汁点进茶杯,杯口激起极微小的浪花。茶香四溢。
突然静秋顿住动作。甚至,楚墨闻不到她的呼吸。她仍然垂着眼,只是楚墨从她的眸子里,看到一朵稍纵即逝的浪花。少顷,静秋抬起头,四目相对,静秋的嘴角,轻轻抽动一下。
“你……”
“是我……”
“怎么会……”
“是我。”楚墨站起来,将茶壶碰翻。茶壶滚落地上,发出一声钝响,砂片飞溅。一生里从未如此慌乱,楚墨变成手足无措的小男孩。
外面喊,“怎么了静秋?”静秋回一声“没事”,跑出去,拿了抹布,想将桌子擦干净,却越擦越花。楚墨弯腰将碎片拣起——不错的一把紫砂壶,片刻之间,再也回不去了。
一番忙乱之后,静秋终在楚墨面前坐下。小指刮一刮头发,伤疤轻盈地闪现。
“几天前我来过。”楚墨说,“你不在。”
“有事。邻居过来帮忙……”
“偶然路过,就感觉这茶馆是你开的……不相信是你,果然是你……”
静秋笑笑,为楚墨的茶杯续茶。
“好好的茶壶,就碎了……”楚墨说。
“是它的命。”
“还好?”
“什么?”
“这些年,还好?”
“还行。”
“什么时候来的?”
“什么?”
“什么时候来到这里?”
“前年。”
“茶馆呢?开了多长时间?”
“两年多了。”
“那男人,谁?”
“萧健。”静秋眼神暗淡,声音似乎从远方飘来。“残六年了。”
楚墨没有追问。他不愿,不敢,不忍碰触。他有一种强烈的想哭的冲动。“残六年了”,四个字,残酷至死。
两个人聊得很少。似乎没有可聊的话题,又似乎话题太多,却总是寻不到进入的切点。只好聊莫高,聊阿芳。静秋说,她现在和阿芳仍然有联系。
感谢阿芳,让他们挺过了一个小时。
离开时,收银台前,静秋为萧健介绍了楚墨。“我的大学同学,楚墨。”她这样对萧健说。萧健伸出手,笑着眼,楚墨却感觉后脊生风。
“我妈提起过你。”萧健说。
“你妈?”楚墨愣怔。
“确切说是静秋她妈,康芳。”萧健的另一只手里,仍然抓着那个魔方。
“喜欢玩魔方?”楚墨试图找个轻松的话题。
“魔方就像生活,看起来混乱不堪,却有其规律和秩序。”萧健说,“如果你不着急走的话,我给你表演一下。”他将魔方打乱,让静秋帮他计时。他的手飞快地转动着魔方,那令人不可置信的灵巧与熟稔让楚墨眩晕。少顷他将魔方猛地拍上桌子,魔方已经被神奇地复原。他问静秋:“多久?”静秋说:“一分钟四十八秒。”他看着楚墨,说:“今天发挥得不好,我的记录是一分钟二十九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