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学谨听完没有言声,将手中的一杯茶慢慢啜尽,才抬起头来道:“黄掌柜,我和师父不一样。师父是吃这碗饭的,指着这碗饭挣钱养家。我呢,我和师父、和各位说书的前辈并不是一路的,我充其量就是一个票友,不是你们这个圈里的。黄掌柜只要能给我一口饭吃,哪怕不给我说书钱,我也愿意呆在那儿。不过话说回来,黄掌柜既然开了这个口,我不能拨了黄掌柜的面子。黄掌柜也是人在江湖,不能和各位掌柜的伤了和气。我说个办法大家看行不行?我只去各位的书场里捧场说小段子,但不说转场说大书。要是转场说大书,我最多也只能去四家书馆。如果按我的建议,今年各家书社我都能去捧个场,献个丑。”
小书场的掌柜们自然觉得这样好,不然至少两年内还是轮不着请赵学谨进自己的书馆讲书;剩下几个大的有名气的掌柜就不怎么愿意了。可是赵学谨既然把话摞到这里了,“我不是为钱!”那就算是强着他来转场说大书,恐怕也不会使力气,只好也答应了。
众书场掌柜闹罢“请支”宴,定下了各位名角的出场轮次,一场北京评书界的纷争总算是平息。眼瞅着腊月已到,师父赵先生要回去陪自己那口子过年办年货,早早就回保定了。随着大年越来越近,家住外地的伙计和说书先生走了不老少,只有几个家住的远的,比如家在甘陕、两广、江浙的,才留下来在北京过年。好在茶客也少了,黄掌柜撤了上午场,上午只有清茶不说书,所以人手还能调用的过来。赵学谨回山西老家也不过是三四天的功夫,但他并不想回。说书的瘾还没有过足,自己在北京的脚跟也没有立稳,要是回去父亲把自己留下,那可就糟了。
到了腊月二十的时候,赵学谨说完下午场,刚到后台的时候,看见老白顶着一脑袋的白毛雪从后院走进来,一边拍着肩上头上的雪一边道:“今个儿雪真大!十年里没遇到这么大的雪!下得跟丢棉花似的。好在该回家的这时都已经到家了,不然出京的路可难走!”
赵学谨听说下雪了,便要换了衣服去赏雪。这时伙计走过来,传话说有几名书客请吃馆子,赵学谨走到前台见了这几名书客,一番好话谢辞了几位,然后回到后院自己的屋子。
赵学谨路过后院的时候,见雪还在下,却已经小了,纷纷扬扬,缓缓的落着,像一面大筛子往下筛着白面。雪已经积了很厚,房上地上都如镶了厚厚一层白玉似的,树木变成了琼枝玉叶,几个雪堆耸立在墙角,只有道路刚被扫过,只被铺上薄薄的一层白纱,盖着黑色的路。
赵学谨现在拿的是倒四六分账报酬,一个月能拿一百五六十块大洋,现在流行的獭皮袍子紫羔皮马褂还是买得起的。但他今年添置的还只是两件棉袍,一件老羊皮马褂,一件棉坎肩,一件棉裤,一件毛裤,两双羊毛袜子,两双棉鞋。赵学谨一向节俭惯了,而且山西的冬天要比北京冷得多,在北京这几件东西足够用了。
赵学谨换好了衣服准备出去时,这才想起自己找不到一起赏雪的伴儿。虽然自己在“客来香”交了几个朋友,但都不是有心赏雪的人;师父赵先生和一个姓李和账房先生倒是个文雅人,可惜都回了老家。赵学谨站在门前想了半天,仍是没想出一个人来。笑着自言道:“一个人赏雪虽然孤单了点,也别有一番情趣。”遂迈步走出了门。
赵学谨出了书馆向西而去,雪花迎面打来,轻轻的扑在脸上,大多数都跌落下去,也有淘气的的沾在脸上不肯下来,但很快便化成了水,这时候它们再后悔已经晚了。大街上的雪还没有扫去,脚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顺街向前望去,远远近近的一片白,远处的景物仿佛消失了,隐匿在大雪织就的白幕之后;近处的屋宇树石则各个顶着一层白被,偶有没有被雪遮尽的屋瓦枝桠,露出斑斑点点的黑色,像雪里寻食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