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黄河开完会，就被从省城赶回来的李成就叫到了办公室。

　　黄河知道，这个时候李成就叫他到办公室，绝对不是谈什么公事。因为结婚这么大的事，请柬发了好几百份，最重要是书记这一份没发，不是忘了，而是他想，如果事先把计划跟书记汇报了，说不定书记不会赞同。再说，结婚毕竟是个人私事，以前打结婚证还要双方单位开证明，现在都放开了，也用不着向组织请示。过早让书记知道了这件事，利用婚礼收取礼金转捐给灾区，到底于情于法合不合理，说实话，自己心中也没底。一旦出事了，书记或多或少也有责任，所以，就没有提前跟书记打招呼了。

　　黄河轻手轻脚走到李成就办公桌前坐了下来，轻声叫道：“李书记……”

　　李成就正低着头在办公桌前看文件，听到叫声，抬头看了看，便摘下了脸上的老花镜，看了看黄河，足足有四五分钟，才说：“哦，你来了，坐。”

　　“李书记，您叫我，有什么指示……”黄河从衣兜里摸出了一根中华烟，递给了李成就。

　　李成就接过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迟疑了一会儿，板起脸说：“结婚了，跟那个王什么晶来着？”

　　“对，就跟市委政研室副主任王晶晶。”黄河给李成就点上了火，说。

　　“哦，王晶晶，就是原来应急办的那个，她到政研室还是你提名的。”李成就吸了一口烟，长长地吐了一圈烟雾，意味深长地说。

　　“对不起，不好意思，结婚这么大的事，事先我没有向书记您汇报。”黄河嘴里说对不起，心里却在想，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党的干部政策，知人善任嘛。王晶晶也不是没有领导能力。

　　“结婚，是你们个人的私事，本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你下手还挺快的哟。原来，我还想给你介绍一个，现在看来，我多情了。”李成就端起放在办公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又摸了摸下巴。

　　“不好意思，原来我也没打算那么快，后来想到……”黄河想，李成就要介绍的就是周圆圆。可是，怎么说，他跟她怎么说都不是一路人。而王晶晶就不一样了，如果不早点下手，恐怕就没机会了。

　　“你跟谁结婚，本来都无所谓，这是你个人的选择。在这里，我先祝贺你们新婚快乐。不过呀，你昨晚排场搞得那么大，那么多外资企业老板送了那么多的礼金，而且还拍了录像。你就不担心有人告你的黑状？”李成就瞪大了眼珠。

　　“起初，我也担心，可是一想到我们市要完成一个亿的捐款计划，我就顾不了那么多了。我想，在赈灾晚会上，那些外资老板小气得很，就急了，就想利用婚礼从他们身上弄点钱出来。他们这些人啊，年薪个个几十万几百万的，捐一点出来给那些受灾群众，也叫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只要不是进了个人腰包，胆子就来了。”

　　“年轻人，有勇气，出手狠，下手快，这一点我还是佩服的。但是，这种剑走偏锋的事，以后还是少搞些，如果要搞这些出格的事，也要跟我这个书记通报一下，不然，出了事，你可担当不起。”

　　“谢谢书记的提醒，说老实话，我就是担心出事了，怕影响到书记您，所以才没有事先向书记您请示，希望书记您能够谅解。”

　　“不要说了，有你这份心就行了。”

　　“谢谢书记。”黄河放心了，原来李成就担心的是这个问题。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好在从今天的报纸来看，社会反映还不错。

　　我也问了法律界人士，收取结婚礼金，转赠给灾区，合不合法。他们说，我们现在的法律没有规定不准收取结婚礼金，这是我们中国几千年的传统风俗。只要你收了人家的厚礼后，不为人家乱办事，那就应该没事。况且，你已把这些钱以他们的名义捐给灾区了，他们也没话好说。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也为我们市，为汶川灾区做了一件好事。不过，以后工作可要注意一点，千万不能凭着一时的意气做事。”李成就脸色慢慢缓和下来。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李书记，今晚，您有什么安排没有？”黄河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怎么了，要请我补喝喜酒？”李成就把烟头摁进烟灰缸里。

　　“对对，书记，您跟小王还没见过面吧？”黄河赔着笑脸道。

　　“是呀，我还没见过新娘子呢。吃个饭，见个面，认识认识也好。”李成就似乎早有准备，瞄着眼问黄河。

　　“在哪儿吃，书记您定，在哪儿都行。”黄河态度恳切地说。

　　“听说，你们的新房还不错嘛，就到你们的新房吃吧？”李成就盯着黄河说。

　　其实，不用黄河主动提出请吃饭，李成就也要去看看他的别墅。因为，已经从别人口中了解到黄河住的别墅身价过亿。黄河这辈子就是不吃不喝，也不可能有过亿的个人财产购置这种别墅。还有，就算钱的来路正当，一个共产党市长住着比资本家还资本家的房子，合适吗？这个黄河，亏他还省政府机关下来的，在省委机关工作了那么长的时间，怎么一点政治敏感性都没有？本来，他还要当面质问这套房子的来历，但想起他这个人年少气盛，激进大胆，前卫时尚，不按常规出牌，说不定又有什么新花样出来，就忍了下来，先去别墅现场摸摸底再说吧。

　　“好，现在就去吧？”黄河想，李成就耳朵还真灵，昨晚才入住别墅，这么快他就知道了。看来，他的大脑每天都有上千条无线电相接，耳目不少呀。

　　不过，黄河不怕。买房的钱都是岳母的合法收入，有什么好怕的。共产党的干部也是人，是人，不偷不抢，住得好一点，不影响别人的正常生活，有什么不好？改革开放三十年了，难道还要我们回去住延安的窑洞。李书记是50后的干部，我是70后干部，看起来在观念上还是有代沟的。李成就现在的工资一个月将近两万，通过银行按揭买套新房子住还是买得起的。可是，为啥还要住着七十年代的破平房。这样做，似乎有作秀之嫌，没必要。委屈了自己，同时也委屈了老婆。您口口声声要为人民服务，老婆也是人民嘛！

　　“好，现在就走。”李成就急于了解别墅的情况，点头答应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说，“小王在家吧？”

　　黄河摸了一下后脑勺，说：“她今早也来上班了。”

　　李成就“哦”了一声：“你们这一对，怎么说好，该休息还是要休息！这样吧，你叫她一起回去吃吧，我也可以见见她。”

　　“好，我现在就打她手机。”黄河想，其实，李成就也是挺有人情味的嘛。

　　王晶晶从办公室下来，一出大楼大堂，就见中华车停在大堂出口的门廊上。这道门廊可不是随便什么车都可以停的，除了市领导的车。

　　这时候，李成就已坐在后排座里。黄河坐在驾驶座上，见王晶晶出来了，就打开了副驾门。

　　王晶晶低着头，坐了上去。回头看到李成就已在后排，主动伸出了手，微笑着说：“不好意思，李书记，让您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们也是刚刚下来。”李成就热情地握住王晶晶的手，一抬眼看到她左眉梢的那颗黑痣，心里不由一震。怪了……她的痣长在左眉，自己的痣长在右眉，一左一右……李成就沉思起来。

　　“晶晶，书记对我们非常关心，工作这么忙，还要专门去看看我们的新房。”黄河把车开出了大院，说。

　　“谢谢书记，谢谢书记。”王晶晶把手收了回来，心里觉得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这么近距离地跟书记在一起，还是头一次。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或者在台下远远地望着他在台上做报告，顶多也是在电梯偶尔擦肩而过。今天近距离地接触，才发现了他右眉梢那颗痣，竟然是那么亲切。

　　“哎，小王，听口音，你挺像一个人……”李成就摁下了车玻璃，让窗外的自然风吹了进来。

　　“像谁？”王晶晶显然很意外，又很好奇。

　　“像……”李成就沉默了一阵。

　　“书记，您说，像谁呢？”

　　“小王，你是潮汕人吧？”李成就岔开了话题。

　　“是。李书记真的好眼力。”王晶晶脸上挂着几分惊讶。

　　“潮汕人潮汕人……”李成就嘴里念念有词，眼神忽然闪过一丝不安。

　　转眼间，车开到了晶宫。

　　还在车内沉思的李成就，一下车，就被别墅圆拱的屋顶、天然砖石门廊那种富贵压人的气势震住了。

　　黄河在车上用遥控钥匙朝铁门指了一下，两扇铁门缓缓地向左右两侧自动缩开，车驶入门埕停了下来，王晶晶脚快手快，跳下车，给后排的李成就开了门。

　　李成就下了车，吸了口冷气。整栋别墅外观设计自然完美，自然的坡顶、延伸的平面，不论别墅所建的方位，还是周边地形地势，都贴近大自然，与周边的环境非常协调。眼看如此气势，这个别墅所耗的财力绝非一般。

　　王晶晶笑着把李成就引进了客厅，请他在方形茶几边坐下，泡起了功夫茶。

　　李成就喝了一口茶，环顾了客厅四周，缓缓说：“小王，这套别墅花了不少钱吧？”

　　王晶晶不知李成就话意，满不在乎地说：“也就是一个亿上下吧。”

　　“什么，一个亿？”李成就用手抓了抓鼻子，眼光从王晶晶脸上转到黄河身上。

　　“差不多吧，一个亿左右。”黄河不以为然地说。

　　“黄副市长，我们市财政收入一年也就是一百多个亿吧？”李成就咬着下唇说。

　　“对啊，就一百多亿。”黄河知道李成就要说什么了，故意装傻，“李书记的意思是……”

　　“黄副市长，你和小王就是不吃不喝，这一个亿的资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你们不会是去抢银行发了财吧？”因为还不知道钱的来历，所以，李成就只能变着一种说法。

　　“哦，李书记，您是说这别墅的来路？”黄河一脸轻松。

　　“是呀，你说？”李成就见黄河优哉游哉的，睁大了眼说。

　　黄河站了起来，转过头来拍了拍王晶晶的肩，微微一笑：“晶晶，书记来了，还不快请妈下来，招呼贵宾！”

　　王晶晶知道了黄河用意，这钱是母亲的，要使李成就释疑，只能请母亲下来了，就抿着嘴笑了：“李书记，您先坐一下。”

　　“哎，黄副市长，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李成就皱着眉头。

　　“书记，您不要急，等一下您就明白了。”黄河平静地说。

　　王晶晶噔噔上了二楼。

　　刘玉凤见女儿来了，怔怔地问：“哎，你们中午不是在政府食堂吃吗，怎么跑回来了？”

　　“妈，快，快下楼，有贵客来了。”王晶晶拉着母亲的手说。

　　“什么贵客，看你急的。”刘玉凤不紧不慢地说。

　　“单位领导来了。”王晶晶随口道。

　　刘玉凤微微皱了皱眉头，心头隐隐有一丝担忧。她怕，怕来的是李成就，怕因为他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彼此相安无事的平静生活，毕竟快三十年了。尽管心里头其实也很想见到他！

　　“哦，是你单位的领导吧？”刘玉凤语气却有些犹豫。

　　“妈，快点……”王晶晶未置可否。

　　“好吧，既然是你单位的领导，那就见见吧。”刘玉凤想，来的是政研室的领导，就放下心来，随着女儿走下楼来。

　　听到楼上传来噔噔的脚步声，李成就此时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他站了起来，抬眼间，从楼上下来的大妈，眼好熟。透过大妈韶华暗逝之后那种亲和的笑容，从她那依然珠圆玉润的五官，他一下子似乎看到了年轻时的刘玉凤正穿过岁月风尘向他走来，一步一步地从一个纯真美丽的女人，慢慢地变成一个慈祥福态的大妈。

　　“是你，李部长……”刘玉凤经常从广海新闻看到李成就，刚从楼梯下来就认出了他。这时候，她没有理由回避他，愣了没多久，缓慢走了过来，眼里泛起了泪花。

　　“凤，是你吗？”听到刘玉凤叫着自己过去的称呼，李成就傻了，身体颤了一下，恍过神来，紧紧地握住了刘玉凤的手。

　　“坐吧，坐吧。”四目交错，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宛如一道电流击在刘玉凤心上，她点了点头，多年来的爱恨一下化成泪水滑落脸颊。

　　“几十年了，你去哪儿了？”李成就不停地眨着眼，终于确信了眼前的这个人，就是自己想念了多年的刘玉凤，失声道。

　　“我一直就在你身边。”刘玉凤把手从李成就的紧握中抽了出来，坐了下来，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你，你一直在广海？”李成就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许久不见的刘玉凤，急切地说，“可是，我还跑到潮汕找过你好多次啊！”

　　“难为你了，坐吧。”刘玉凤身体微微一震，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随即就平静下来。

　　“你说，你在广海，这几十年来，是怎么过来的……”李成就眼神中充满内疚。

　　“其实，我是在那州。这几十年呀，一言难尽……”刘玉凤重新沏了一泡功夫茶，给李成就倒了一杯，说，“我先是在那州的一家工厂打工，后来卖快餐，接下来还经营酒楼，到95年才办了一所私立学校……”刘玉凤缓缓说起过去的经历，带着一丝委屈，也有一些欣慰，好像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没有关系的故事。

　　黄河傻眼了，岳母原来认识李成就。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婚前，他也从王晶晶口中的片言只语中听到她母亲的创业史，想不到还这么艰苦曲折……王晶晶呆呆地紧靠在黄河身边，怎么也没有想到母亲竟然和李成就认识，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交情。

　　“这几十年来，就你一个人在支撑？”李成就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嘴巴蠕动了几下。

　　“是呀，就我一个人。”刘玉凤心平气和地说。

　　“那小王他爸……”李成就感慨万分，愧疚之情一下子占据了整个脑海，看着刘玉凤说话时眼神在自己和王晶晶脸上瞄来扫去，他似乎感到了一些什么。

　　“晶晶她爸……”刘玉凤被李成就一问，顿时瞪大了眼看着李成就，委屈的眼泪簌簌而下，双肩也颤抖起来。

　　没有丈夫和父亲的日子，母女相依为命，感情很好，从来也没有提起过这个话题，似乎这个人从来就不存在。王晶晶听到这里，先是惊愕，再一阵紧张，最后变成期待，她不由过来伏在母亲的肩膀上：“妈，您怎么了，我爸怎么啦……”

　　“你爸……”刘玉凤本来还想把这个秘密永远地藏在心底，看着女儿炽热的眼神，不由举起了手，指着李成就说，“他，就是你爸爸。”

　　惊讶、幽怨、难以置信，瞬间，多种表情在王晶晶脸上不断地变化，等她慢慢地缓过神来，不由张大嘴，大叫起来：“不，妈，您骗我！”

　　一时间，空气似乎凝结了。

　　李成就面露窘色，似有泪水在心里流淌。他一会儿看了看王晶晶，一会儿看着刘玉凤，眼光躲闪着，最后落在黄河脸上，好像要寻求黄河支持什么的。毕竟这血缘关系就是断了骨也连着筋呀。

　　黄河先是一愣，浓眉下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转眼间，便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拍着王晶晶的肩膀说：“晶晶，不要激动，不要吵……”

　　“都不要说了，这事要怪就怪我哟……”刘玉凤双眼刹时蒙上了一层泪翳，看了看王晶晶一眼，把头扭向李成就，颤声说，“那天晚上，你喝了酒回到家里……”

　　“后来呢？”李成就急切地问。

　　“……第二天一早，我就到了那州，一个月后，就发现怀上了。唉，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我这辈子回到潮汕也结不了婚，所以就把她生了下来。给女儿上户，就用了我未婚夫的姓了……”

　　“哪，你为啥不来找我呀？”

　　“找你？我算你什么人呀？”刘玉凤非婚生女，害怕丢脸，一直瞒着家人和朋友。又怕说开了，李成就会找上门来，会影响他的官道。

　　“这，这……”这样一说，李成就全明白了。他回过头来看流着自己的骨血王晶晶，却见她已经双手蒙面，跑上了三楼。

　　“好了，好了，都过去了，没事了。”刘玉凤说完，多年来压在心里的石头终于放下了，脸上的表情虽然有些哀怨，但更多的是带着久别重逢的喜悦之色。

　　黄河万万没有想到，李书记现在成了岳父，他和岳母之间还有一段这么离奇的情感经历。在李成就和刘玉凤面前，他不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才好。眼看王晶晶捂着脸上楼去了，他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唉，玉凤，你应该早来找我才对，真的委屈你们母女俩啊。”李成就闭上眼，握起拳头，重重地砸在脑门上。

　　“本来我也想过找你，尤其是晶晶大学毕业要去广海考公务员的时候。后来一想，如果去找你，事情就曝出来了。再说，我的孩子，也不想靠关系。孩子嘛，要靠自立，一切都要靠自己哟。”刘玉凤伸出手，拿下了李成就搁在脑门的手，停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

　　“玉凤，你现在不回那州了？”李成就抬起眼，满脸感激，眼光更是充满了钦佩，一个弱女子，能有今天，不容易！

　　“不回去了，我已把那州的产业该卖的卖了，该送的送了。现在就等着给晶晶带小孩抱外孙了。”刘玉凤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似乎是害怕哪里打扮得不得体一样。

　　“那么，晶晶这套别墅也是你买的？”李成就百感交集，既为今天能够与刘玉凤相聚高兴，又为女婿住着这么高档的房子感到一丝担忧。如果这套别墅是刘玉凤买的，就另当别论了，所以他必须得到刘玉凤的确认。

　　“是呀，这套别墅也是我买的，不然，阿河跟阿晶哪有钱呀。”

　　“这样，我就放心了。”说到晶晶名字时，李成就脸上充满了父亲的慈爱。

　　“你呀，还是老样子……”刘玉凤腼腆地笑了笑，脸上出现了少女才有的红晕，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在李成就家里当保姆的时候。

　　“老了，老了。”李成就不自然地笑了笑。

　　一会儿，刘玉凤定了定神，忽然问道：“李太太现在还好吧？”

　　“还好。”李成就现在哪有心思谈他妻子，他要把自己积压在心头几十年的话说给刘玉凤听，所以随便应了一声，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黄河。

　　“现在，你们住哪儿，换房了吧？”

　　“还是住在老地方。”

　　“你呀，现在年纪大了，也该换个好一点的地方住吧，如果没钱……”刘玉凤知道李成就是个清官，心想，如果他没钱，她可以帮一帮。

　　“说老实话，以我现在的工资，买套房子还是买得起的。不过，想到广海西部农村地区还有那么多人住着危房，我这个当书记的心里不好受……”李成就从刘玉凤眼中，看到了她仍是以前那样细心，对人仍是充满爱意，心里暖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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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情绪安静下来，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黄河放下心来，准备上楼劝慰一下正在楼上哭泣的王晶晶，也想给李成就和岳母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刘玉凤沉默了一下，用一种歉意的口气说：“阿河，上楼劝劝阿晶。”

　　“好，妈，我上去了。”黄河看了一下刘玉凤，犹豫着，本想对李成就说点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叫书记还是叫爸，一时拿不定主意，便站起身来，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走上楼去了。

　　李成就慈爱地望着黄河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转眼间，黄河不再是一个跟他搭档的常委、常务副市长，而是他的女婿了。

　　此时，大厅只有李成就和刘玉凤，他再也抑制不住埋藏在心底几十年的思念，快步跨过方形茶几，挨着刘玉凤坐了下来，伸出手揽住她的肩膀。

　　刘玉凤侧身躲过李成就的手，抬头向上面望了望，淡淡地说道：“快三十年了，我们都老了！”

　　从刘玉凤的口气中，李成就听不出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便叹了口气说道：“玉凤，委屈你了。”

　　“都过去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刘玉凤稍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晶晶现在知道了你是她父亲，她，一时心里肯定接受不过来，这也无所谓，慢慢来，我的孩子我知道，她会适应过来的。我担心的倒是……”

　　“倒是什么……”李成就看着刘玉凤平静的脸，心想，这个以前在他心目中的弱女子，现在却这么坚强，怪不得她能做出这么大的成就来！现在又毫不犹豫从一个几个亿资产的老板做回到一个家庭主妇，进退自如，真不简单啦！

　　“我是想啊，你还是好好地当你的书记，对外不要公开你和晶晶的父女关系，这样对你，对晶晶，对阿河都有好处。不然，这事一传出去，人言可畏啊！你说……”刘玉凤说到这里，两眼滚动着泪花。

　　“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李成就脸上闪过一丝失望，又感激地看了刘玉凤一眼，说，“晶晶这孩子，这么多年了，等一下她下来，我，我要向她道个歉。”

　　“你，道歉就免了，天底下哪有父亲给孩子道歉的理。”刘玉凤说，“倒是要让她叫你一声爸。”

　　听到这儿，李成就眼睛湿润，脉脉含情地说：“玉凤，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不起你！”

　　刘玉凤站了起来，准备上三楼看看他俩。她走上楼梯，又回过头来，看了李成就一眼，说：“谁叫我是一个潮汕女人。”

　　李成就抱住头，几十年前醉酒的那一晚历历在目。想不到，想不到，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女儿，而且这个女儿还在自己手底下工作。一时间，他高兴，又不知道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好在刘玉凤这么冷静，这么善解人意。

　　这时候，刘玉凤和黄河、王晶晶下楼来了。

　　李成就站了起来，注视着王晶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伸出手，想要揽她的肩。

　　刘玉凤站在女儿背后，推了她一下，王晶晶什么也不顾了，跑过去，扑在父亲怀里，哭泣道：“爸！”

　　“晶晶，爸对不起你了，以后，以后……”李成就眼眶发红，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背。

　　“爸，妈都对我说了。以后我会注意的……”王晶晶擦了擦眼，乖巧地说。她知道，她是非婚孩子，这事还要保密。

　　刘玉凤看到父女抱在一起，眼里似有眼泪涌出，她强忍了一下，扯了扯黄河的衣服。

　　黄河会意，走上前去，恭敬地说：“爸，我们去吃饭吧？”

　　“好，吃饭吃饭，到外面去，爸请客。”李成就左手拉住女儿的手，右手搭在女婿肩上，面对刘玉凤，亢奋地说，“玉凤，一起去吧？”

　　“去外面吃饭，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刘玉凤心静如水说。惊讶、欣喜过后，剩下的则是忧虑。

　　“妈，一起去吧，难得团聚。”王晶晶回过头来，看了看母亲，说。

　　“你们去吧，对了，要注意哟，内外有别。”刘玉凤摇了摇头，深情地目送女儿他们走出了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