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在家里,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忽然接到市纪委打来的电话,不由倒吸了口冷气,从床上跃起,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王晶晶见丈夫起来,嘟起粉嫩的嘴唇,温存地问:“阿河,什么事?还不睡。”
黄河眉头一缩,感慨地说:“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什么事?”王晶晶愣了愣。
“市建设工程管理造价站站长张静,在双规时跳楼死了。”
“什么,跳楼死了?”王晶晶目瞪口呆,“张静为什么要跳楼?”
“事情涉及到周圆圆公司,据那个阿三交代的情况和对周圆圆公司填海工程的重新勘察评估,张静有可能收了巨额贿赂,这些贿金应该来自周圆圆,而周圆圆之所以给张静行贿,就是为了虚报填海工程款。”黄河皱着眉,若有所思。
“那也不至于跳楼!”王晶晶不解地说。
“里面可能还涉及到其他因素,本来还想突破张静这个口子,拿到证据后再清查周圆圆,谁知现在出事了。”黄河眨了眨眼。
“爸知道这件事了吧?”
“市纪委应该已经报告过了。这么晚了,打电话给爸也不好,明早上班我再去汇报。”
“那早点儿睡吧?”
“睡不着,你先睡吧。”
“你不睡我哪睡得着啊……”王晶晶把嘴贴到黄河的面颊。
“睡就睡吧……”黄河抿了一下嘴,把两只手架在后脑上,两只眼睛瞪着天花板的吊顶,不时地眨动着。
王晶晶侧过身,翘着嘴角说:“睡吧,还瞪着眼干吗。”
黄河支吾一下,说:“这个人真不可理喻,你想想,周圆圆在广海来说,应该算是商界的一个成功人士了,如果守法经营,也不愁没钱赚啦,可惜……”
因为周圆圆的事,黄河睡不着觉。王晶晶醋意来了,掀起被子,盖住脸说:“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犯法了,该抓就抓,该杀就杀。倒是那个张静跳楼了,死无对证,线就断了。”
“线倒不会断,我们通过对周圆圆工程的实地勘探,可以确认她虚报了一个亿的工程款,既然张静死了,现在应该马上对周圆圆采取措施了。”黄河说完也翻过身,把大腿压在王晶晶的臀部上。
王晶晶搂了搂黄河,正想同他亲热一下,却见他已经打起呼噜来。不由一阵失落。不过,她想,这段时间老公的工作压力也太大了,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早上,下了一场小雨,雨后的一场大风吹散了压抑在广海上空的云层。明媚的阳光映照着市委大院,天空飘着几朵白云。
此刻,在李成就的办公室内,气氛却相当紧张。
李成就坐在大班桌旁,听完了市委常委、纪委书记姚明中的汇报后,看了看黄河和宫明一眼,冷峻地说:“张静跳楼事件,给我们敲了一个警钟,我们一定要吸取教训,以后对双规人员,一定要采取更加严密的防护措施,确保万无一失。”
姚明中点了点头,说:“刚才,我已经在纪委宣布了检查一室副主任王芳停职检查的决定,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李成就眼光从姚明中脸上转到黄河脸上,说:“对华展集团填海工程的重新评估,结果出来了没有?”
黄河抖动了一下手上的一份报表,严肃地说:“出来了,问题相当严重,相差一个亿左右。”
李成就皱了皱眉,抬起手掌,拍在桌面上,把茶杯的盖子都震翻了,说:“一个亿是什么概念?我们市财政收入一年也就一百多亿。如果再出现几个周圆圆,我们还拿什么搞建设?从周圆圆这件事中,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第一,我们的政府工程结算有不少漏洞。第二,我们规范政府工作人员的工作,做得还很不够,没有从源头上做好抵御工作。当然了,责任嘛,责任在我这个第一把手身上……”
黄河把杯盖翻了过来,盖在杯口上,说:“说到责任,责任不在李书记,而在我这个常务副市长身上,我愿接受组织的处分……”
李成就站了起来,一扬手,打断了黄河的话:“不,责任在我,跟你无关。话说回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要马上封存周圆圆公司的银行账号,同时,把周圆圆拘留起来,进行突击审讯!”
“好,我马上去落实。”宫明眉毛一扬,毫不犹豫地说。
这时候,姚明中低声提醒道:“李书记,周圆圆是省政协委员,要马上把这个情况通报给政协,取消她的委员资格,公安部门才能采取行动。”
“好,宫明,你马上同省政协联系……”李成就面色凝重,猛地吸了口烟,慢慢地吐出一个个烟圈,“本来一个大有前景的公司,如果好好经营,也不会弄成这个样子啊!”
周圆圆自从把手机和手机卡分离扔掉后,就与外界断绝了音讯。不敢主动再打张静的手机,怕泄露了自己的行踪,便开着车从梧州来到贵州的一个山区小镇。这样也好,难得几天清闲。不过,还是放心不下。既然不能打电话与广海那边联系,总得想办法获取一点信息,于是想到了上网,通过广海城市聊天室,也许能获得一点什么信息。
把车停在一个停车场内,周圆圆跑进了一间网吧,进了广海城市聊天室。一看,一下子懵了。聊天室正在热闹地谈论着张静跳楼死亡的消息。怎么办?回去自首吧,无疑是一条绝路,诈领政府一个亿,不判死刑也要判个无期,谁还受得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周圆圆走出网吧,跳上车,慌不择路地朝一条山道开去。她想,现在肯定公安盯上她了,自己开着这部红色的宝马,太显眼。如果在全国通缉,飞机不能坐了,宾馆也不能住了,这该如何是好?她开着车,一边开,一边想,想不到最后车子却开到大渡河畔,来到了当地叫断头崖的一个半山腰。
周圆圆靠着她的红色宝马,不敢往下看。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沟,扔一块小石头下去,久久不见回音。四周阴森森的,不见一个人影,只有大渡河水在山谷里滔滔作响……她绝望了,也想学张静一样一死了之,可是,她还是放不下已到手的几个亿。
这时候,从远处传来一声老鹰盘旋时发出的凄厉的叫声。
眼见老鹰俯冲下来,周圆圆毛骨悚然,求生的本能使她从地上一跃而起,跳进车内。
与此同时,一只不知什么鸟飞扑下来,掠过宝马车窗,钻进了十来米远外的老槐树底下的树洞里。
老鹰盯着槐树树洞,盘旋了几圈后,无奈地飞走了。
黄河办公室。
宫明向黄河汇报周圆圆案件进展情况。
“什么,周圆圆,车祸死了?”黄河猝然一惊,把身子靠在椅背上。
“是的,我也是刚刚接到贵州警方发来的消息,说在大渡河畔断头崖山崖上,有一辆挂着我们广海车牌的宝马车掉到山崖下了,车体四分五裂,成了碎片。在山崖边缘的一块石头上,找到了周圆圆的一个银包,里面有她的几张名片,还有十来张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只是不见她的尸体。不过,在那么深的山沟内,不要说一个人的尸体,就连宝马车也只是在山崖上发现了车尾残片和一块皱巴巴的车牌,山脚下也只发现一个百孔千疮的车门碎片……”
黄河脸马上拉了下来,惊讶地说:“车祸死了?这里面有没有什么……”
宫明皱了一下眉头,凝重地说:“我也觉得蹊跷,可是,在几百米深的山沟,我们又没办法派人查证,这事看起来还真有点麻烦。”
黄河霍然站了起来,面对宫明,提醒道:“关于贵州警方通报的情况,你除了向李书记汇报外,其他人员先不要说。另外,封查周圆圆公司的账号怎么样了?”
“周圆圆公司的所有账号全部封存了,只是账号没有几个钱了,只有几十万,好在有几十套房子因为过户手续没办妥,还值几千万。”
黄河感到意外:“周圆圆公司应该有好几个亿资金!”
宫明沉着脸说:“早在半个月前,就被转到美国去了。”
黄河右手攥成拳头,打在左手手心上,说:“这咋办?”
宫明谨慎地说:“下来,只能通过国际刑警协助追查了。不过,要请国际刑警协助追查,我们必须提供确凿的证据,证明周圆圆公司的资金确是非法所得……”
黄河焦急地说:“哦,这样,关键要找到事件当事人和证人。对了,蔡园找到了没有?”
宫明摇摇头:“还没找到,我们正在想办法全力侦查。”
黄河想了想说:“蔡园是这个案件的重要人物,对了,还有那个林勇,如果周圆圆真的死了,这两个人就是关键了。”
宫明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已作了安排。”
黄河似乎又想到了什么,问:“那个李明志有没有介入此事?”
宫明嗫嚅着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分析,李明志还没有介入公司的核心机密。所以……”
“对于周圆圆的案件,你要高度重视,把她作为要案大案来抓。现在,周圆圆车祸情况到底如何,一定要想办法作进一步的查证,绝对不能掉以轻心……”黄河说到一半,忽然停了,眼睛久久盯着宫明不放。
宫明目视着黄河,感到有些不安。黄河是不是对他的工作有意见了。作为公安局长,一般都进了市委常委,可是他从部队转业到地方还不久,再说能安排当个局长已相当不错了,想到这儿,便挺了挺胸,郑重地说:“黄市长,请您指示。”
黄河把眼光从宫明脸上移了过来,落在手表上,心想等一下还要去会见一个外商,就长话短说:“宫局长,你转业到地方,时间还不长吧?”
宫明不知黄河话意,半晌,小心地说道:“差不多一年了。”
“那你比我多两个月……”黄河推心置腹地说,“所以,宫局长,周圆圆这个案件发生在你我上任之后,这既是对你我的一个考验,也要给老百姓和社会一个好的交代。现在,快到年底了,市委和市政府领导班子也可能要调整,你一定要拿出百分之百的精力,全力办好这个案件子。”
宫明眼睛一亮,会意地笑了,一个立正,给黄河来了个敬礼:“谢谢市长,坚决完成任务!”
岁末年初的一天,广海市委召开七届三次全会,李成就书记在报告中严肃提出,受国际金融海啸和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影响,广海全年主要经济指标增长速度放缓,由于外向型企业多,服务业和民营经济比重不高,国有企业自主创新能力不够,经济结构性矛盾日渐显现,使外向度高的经济受到较大冲击,外需市场萎缩,外贸出口下滑态势继续加深。为了保持经济平稳增长,在2009年新的一年,必须切实转变发展方式,优化发展环境,努力在应对金融危机、构建现代产业体系、重大项目建设、改善民生福利、创新体制机制等方面取得新突破,确保完成新一年各项工作任务。
为此,在新年春节到来之前,李成就决定带领黄河等领导上一趟北京,一是拜会国家相关部委,以求得这些部门对广海经济发展的继续支持。二是同中华船舶工业集团签订《关于共同推进华船华南大型造船基地项目建设的框架协议》。这个项目是市里的十大项目之一,对于推动“以港立市”发展战略有着重要意义。根据框架协议,华船集团广海新基地总投资700多亿元,建设包括造船、修船以及船舶相关配套设施基地。造船基地投产后包括上下游产业年产值将达到1000亿元,这个项目如能顺利建成投产,无疑将对经济下滑的广海注入了一支强心剂。
在北京逗留了几天,李成就非常高兴,国家有关部门已同意将造船基地这个项目纳入国家的重大项目规划。所以,他把黄河留了下来,准备带他一同去拜访老首长。
李成就给老首长秘书打了个电话,秘书约他们下午过来。
老首长住在同中南海只有一墙之隔的一条小胡同里。
黄河手上拎着两瓶野生海马酒,和李成就坐着广海驻京办安排的小车,来到胡同口,就下车走起路来了。这条胡同与其他胡同相比,远离喧嚣嘈杂,更加宁静,没有了其他胡同里下棋聊天的老爷们儿,没有在门口淘米择菜的女人,但是仍可以看到从院墙里伸出来的枣树枝,领悟到悠远深长的古都历史文化。
缕缕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树干,斜挂在胡同青灰色墙头上,灿烂一片。
李成就心情好不舒畅,说:“阿河,这次到了京城,有什么感想?”
黄河仰起头说:“爸,我们广海虽然处于改革开放的前沿地区,但远离京城,这次这么大的项目如果没有国家的支持,光靠我们自己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们应该加强与国家有关部门的联系。不然,光靠埋头苦干,还是不够的……”
李成就拍了拍黄河的肩,赞同地说:“你说得对,前几年,我们广海抓住毗邻港澳的窗口优势,吸引了港澳台和欧美地区的投资,取得了很大的成绩。但是,现在世界经济不景气,我们的发展思路就要随之转变,要把眼光从国外转到国内来,这样才不会因为国际形势的变化陷入被动局面。同时,更要发挥我们的港口优势、人文优势,重点吸引国有大型企业来我市投资,通过发展总部经济,促使广海经济再上一个台阶。”
黄河点了点头:“爸,您对广海经济发展的把握非常之准。这几年来,在您的领导下,广海经济社会取得了长足的发展。而眼下,省班子也有一些调整的迹象,下来,您也要为自己做个打算。是不是我们从北京回去后,您安排个时间到省里跑一跑,找找您的老关系?”
李成就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本来,我也想在有生之年多干点工作,争取向省上个台阶什么的。听说,省人大有个副主任因为年龄的关系要退下来了,省委也准备从三角洲几个经济发展较快的城市里物色人选上去,那些经济总量大的地市领导眼里盯的是省委常委、副省长,并不在意人大副主任或者政协副主席这样的闲职。所以,这次省人大副主任这个空缺我还是有希望的,前段时间书记也给我打了招呼。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最近听说书记要上调北京了,事情就有了变数。”
“正因为书记要走了,您才要抓紧活动呀。”
“迟了,中组部下了通知了,对于一些有可能变动省领导的省份,省里厅一级的干部提拔暂时冻结了。”
“那,您也要到省里向书记表示点什么吧?”
“这种时候去不合适呀,被其他人发现了,捅到王省长那儿去,你想想,王省长会有什么想法……”
“可是,就是向老领导送行,也是人之常情嘛。”
“阿河呀,你还年轻,有些事情你还参不透,我找了老书记,老书记也不便向继任的书记推荐我。为什么这样说呢,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官不理旧账。这样一来,就是老书记向接任者推荐了我,如果引起新书记的反感,被认为干扰新书记的工作,事情反而不好。所以嘛,只能以静制动顺其自然了。另外呢,我不比你,年龄大了,也干不了几年了,还不如……”
“还不如什么?”
“不如丢帅保车,趁现在组织还不知道你是我的女婿,我主动提出来,退至二线,平调到省人大弄到常委什么的也就算了,然后向王省长推荐你,这样下来,既成全了你,也显得我大公无私,容易为省领导所接受啊。”
“可是,这样不就牺牲了爸您。”
“阿河,我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说什么牺牲不牺牲的。我老了,无所谓了。如果我们非亲非故的,我也不会到省里为你动嘴动口了,一切就顺其自然了。”
“爸,说老实话,我还年轻。再说,刚来广海不久,还没做出什么政绩出来,再等等也没关系,而您可是最后一站了。”
“你傻不傻,还说什么年轻不年轻。再过一两年,过了四十岁这道坎儿,你就没有年龄优势了。官场中人呐,这山望着那山高,不进则退呀。”
“爸,您说得也有道理,不过,您也不容易,几十年风风雨雨过来了,您也不要放弃呀。”
“本来,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现在出现了周圆圆事件,在这件事情上,作为第一把手,我还是有责任的,我也就不敢有过多的奢想了。”
黄河放慢了脚步,犹豫了一会儿,说:“爸,您是第一把手不错,但是您不主管经济工作和反腐工作,您不应该承担主要责任。至于说到责任,主要在我。”
李成就喟然长叹:“不不不,我如果不认识周圆圆,此事当然与我无关。但我认识她这么久了,多少也存在一点看人不准的责任。我啊,老糊涂了,被她的表面现象蒙过去了。本来,从她以前做的几件事来看,还做得不错。
比如,鹊桥花园工程,按时按质完成了。还有,捐款支持汶川灾区也是大手笔,谁想到她不贪则已,一贪就上亿!以后,我们在这方面的工作还是要加大防范力度!特别在同商人打交道的时候,心里要绷着有一根弦呀。”
“对,这对我来说,更是一个警钟。”
“阿河,我从政有几十年了,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问心无愧的一点,就是我这个人不贪不占。你想想,像我们这一级的领导,衣食无忧,就不要取不义之财。财富只不过是个数字,在银行存折上多加一个零或者几个零,有钱了,你也不敢公开拿出来乱花,何必呢?”
“对,爸说得对,我会记住这一点的。”黄河抿了抿嘴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省人事变动停了下来,我们广海市的情况就不同了,经过一年来的思考,我认为,我们广海的一些领导干部,少了一些锐气,这对我们市的发展是非常不利的,对一些重要部门的头头是不是可以动一动?”
“好啊,阿河,看起来,你成熟了。你说,先动谁呢?”
“动,就意味着有人要提上来,有人要摔下去。我想,我们广海是个非常漂亮的海滨城市,这一点我们曾经是引以自豪的。可是,这几年来,城市建设虽然动作挺大的,却没有什么新的特色,花了钱也不见得有什么好效果,群众也有意见,这跟主管部门工作不力是有直接关系的。另外,之所以会出现周圆圆这么大的事件,跟建设局领导缺乏监管也是有关联的,再说,我手头也收到了不少有关揭发丁东的材料,所以嘛,是不是先对他动一动?”黄河忽然想起,前几天他带人到造船基地那儿察看现场,事先通知丁东一同前去,丁东说发高烧9度在家吊液去不了,他就多了一个心眼,在去现场的路上,顺路上丁东的家看望,却发现丁东正同几个老乡打麻将呢。像这样的领导不动还要动谁?
“哦,丁东。丁东这个人呀,我还是有所耳闻的。本来,这个同志还是有事业心的,后来,你空降下来了,他就认为你抢了他副市长这把交椅,工作起来嘛也就推三阻四的,很有情绪。不过,我们目前还没有掌握到他的确凿材料,还不好一下子就把他撂掉。就给他换个岗位吧。”李成就缓缓地说。本来,他还想把那次黄河跟王晶晶在地下停车场的照片也是丁东交给他的事说出来,想了想,还是忍住了。毕竟,人家也是信任他才把照片交到他手上的。
“叫他去哪儿呢?”黄河趁热打铁。
“当然不能让他去重要的政府部门了,这样,不能起到给其他一些部门领导敲山震虎的作用。我想,找个时间问一问组织部,哪个人民团体还有职位。”
“爸,不用问了,前几天,市残联理事长退休了,有两个副理事长先后都找过我了。不如就叫他到残联去好了,免得他们残联内部两虎相争,不利班子之间合作。”
“这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走了几步,李成就突然问道:“政研室主任文章这个人咋样?”
“哦,文章,他在市委部门工作,我了解不够深。不过,看得出来,这个人政治敏感性还是很强的。”
“何以见得?”
“爸,你不知道,结婚仪式那晚,他发现我公然收取礼金,非常焦急,还专门找到了我和晶晶,提醒我……”
“是嘛……”李成就笑了笑,又说,“晶晶在他单位工作,也需要有个照应啊。”
“这倒无所谓,我相信晶晶的能力。”
“现在,全国上下对政策研究工作都非常重视,大多地方的政策研究室主任都是由同级党委副秘书长兼职的,给他一个市委副秘书长也是可以的。”李成就说到这儿,拍了拍黄河的肩膀,轻声说,“对了,你和晶晶年纪都不小了,该有小孩了吧?”
黄河笑了笑:“爸,您也知道,现在工作事务这么多,我们两个人都是领导干部,顾不过来。”
李成就看了看黄河,关切地说:“这就是你的错了,工作再忙,小孩还是要生的。不过,你们两个人的工作都忙,这也是个事实,先把晶晶调到一个相对轻松一点的部门,先把小孩生了以后,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是啊!快四十岁的人了,谁不想当父亲?黄河兴致来了,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就是不知道晶晶同意不同意?”
李成就通情地说:“晶晶的事好办,只要你下了决心。晶晶她妈是个潮汕人,生子育女的观念更强,比你更急。我想一想,市委党史办如何,刚好有个主任空位。”
黄河想了想:“党史办的工作有弹性,比较轻松,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不过……”
李成说皱了皱眉,说:“不过什么?”
黄河低头不语。走了几步,才说:“晶晶今年刚刚提了副主任,现在一下子又提为主任,这样做影响不好呀。”
李成就哈哈笑了:“阿河,你不要以为我真的老了,组织原则我还是有的。你不要想得美,我不是叫晶晶去当主任,而是平级调动,当副主任。”
黄河明白过来,也笑了:“这样就好。这样政研室也空出了个副主任职位,也可以提拔一个科长了。”
李成就轻轻说:“政研室这几年来做了不少工作,既要搞调研,又承担了市委领导的好多讲话稿,工作确实是又累又苦,也该从政治上关心那些中层干部了。”
听到这儿,黄河脑子里忽然想起了赵龙,便顺势说:“听晶晶说,他们单位社会科长赵龙当科长已经十多年了,这个人文字能力强,头脑敏捷,写起材料来,头头是道,而且还是个快枪手。不过,这个人头脑有点倔,有点傲气……”
“作为干部,有点傲气不怕,怕的是肚子没什么货,脸上还充大佬,目无领导,目空一切,那就不行了。”李成就顿了顿,提醒说,“涉及到人事的问题,你不要过多地介入,非常敏感,如果那个赵龙确实不错,他们单位如果认为需要,由他们向组织部门推荐就行了。”
走着走着,眼看就快到老首长家门口了。
黄河想到李成就现在考虑的都是别人的事,就忍不住又提了起来:“爸,老首长人脉广,等一下,见了老首长,要不要请他对您的事情帮忙说点什么?”
李成就摇摇手:“千万不要,我们这次只不过是礼节性拜访。再说,老首长年纪大了,我们不能因为个人的事情去打扰他。他这个人原则性非常强,感情归感情,工作归工作,他不会为这些事出面的。倒是你要考虑你的个人问题,你毕竟年轻,有大把前途。再过十来天,杨市长就要从北京学习回来了,他回来后,省委不知会做如何安排,你倒要有个思想准备。你来广海也有一年多了,政府那一摊工作,你做得相当出色。从最低角度来讲,如果省委安排杨市长接任我的位子,我会向省委推荐你接任市长的。如果省委把杨市长外调出去了,另有安排,说不定你也有接任我的可能。”
黄河缓缓地说:“爸,我下到地方工作时间还不久,能不能接班,倒无所谓,再锻炼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可。”
李成就迟疑了一会儿,说:“经验,谁生出来就有经验?诸葛亮出山前也没带过兵啊。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要学会推销自己,工作是干出来的,也是说出来的。适当地表现自己,宣传自己,很有必要。只有这样,才能让群众了解你,让领导赏识你,才能最大限度地发挥自身的才干。”
“谢谢爸的提醒。”黄河点点头,似有所悟。接着又惴惴不安地说:“对了,关于周圆圆的事,要不要给老首长汇报一下?”
李成就十分冷静,说:“没这个必要,老首长跟周圆圆之间非亲非故,只不过是熟悉罢了,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现在,他已经好几年没有来广海了,应该跟周圆圆也没什么联系了。把周圆圆的事说给他听,无疑给他一个感情上的打击,作为一个老同志,就是周圆圆真的是她干女儿,他也会秉公办事,依法处理。对了,这个案件的其他人员有线索了没有?”
黄河兴奋地说:“今天早上,宫明给我来了电话,周圆圆公司秘书蔡园和林勇的行踪已经找到了,很快就能归案了。”
李成就思忖着说:“现在的关键,就是要找到周圆圆的尸体,证明她确实死了,不然啊,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黄河点头称是:“好,我会催促宫明加紧办案的。”
说话间,就到了老首长家门口。这是一座明代四合院,从外观上看,老首长的四合院与北京城里普通的四合院没什么两样。面积也并没有想像的那么大,也就几百平米左右。东南西北四面建房,合围出一个院子,院子的外墙又组成了胡同的边墙。院内北房为正房,也就是接见客人的客厅。东西两侧为厢房,南面有个广亮门,门上有四根精雕细刻的门梁。
阳光洒满院子,使得枣红色的门廊,杏黄色的窗帘,摆满绿色植物的窗台,更加光亮。
李成就和黄河在秘书的引导下进了院子,大门随后就被关上了。
秘书把李成就他们带进正房后,自己回头去请老首长了。只见房内没有什么复杂的装饰,高高的屋顶上露出粗大的圆木,木头上涂过清漆,泛出黑褐色的光泽。墙壁四白到地,简朴干净。客厅墙上挂着一幅醒目的油画,占了大半面墙,画的是长征途中艰难行进的毛泽东。画幅下,摆满了一圈从中南海更换下来的前苏联式单人沙发,沙发非常宽大,都已磨出了白色毛边。
没多久,眉毛花白的老首长在秘书引领下,笑呵呵地走进北房。
李成就和黄河马上迎了过来。
没想到德高望重的老首长,衣着朴素,内穿一件白衬衣,外边罩着一件粗布褂子,下身穿一条旧的确良军裤,脚踏一双布鞋。90多岁了,却精神矍铄,身板也很硬朗,不过是步履有些蹒跚了。他拒绝了秘书的搀扶,自己拄着拐,一步一步地挪动,走到李成就身边,伸出了手,热情地说:“小李,你来了。”
李成就轻握了一下老首长的手,扶着他坐到正中的沙发上。
待李成就、黄河就座后,秘书坐到老首长身后的矮凳上。
李成就把茶杯向老首长面前移了移,一脸笑意:“老首长,您身体很好,有什么保健的秘诀教教我们。”
老首长口气平和地说:“哪有什么秘诀,我就是拄着拐棍坚持走走路,练练字,另外,每天晚上还喝一小杯酒。”
黄河把手上的海马酒放到老首长座位边,笑着听老首长和李成就说话。
老首长看黄河把什么东西放在他座位边,瞪了瞪眼,看了看黄河,又瞄了瞄李成就,说:“来看我就行了,还拿什么东西?”
李成就转过脸,面对黄河,避开了老首长的话,说:“不好意思,老首长,忘记给您介绍了,这位是我们广海市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黄河同志。”
老首长微微蹙起花白的眉头,眼光注视着黄河,似有一丝不悦:“挺年轻的么,好好干,大把前途。不过,你人来就好了,还带什么东西?”
黄河欠了欠身,说:“老首长,我没带什么东西来,春节快到了,只是带了两瓶我们自己泡的海马酒,让老首长尝尝。”
“海马酒,自己泡的……”老首长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饶有兴趣地说。
“是这样,我自己买了点高度的白酒,出点钱给渔民,请渔民出海时带到船上,抓到生猛的海马后,马上泡进酒缸……”
“什么啊?把马泡进酒缸?这该要多大的酒缸啊?”
“老首长,不好意思,我话没说清楚。这海马,不是您老在战争年代驰骋疆场的那种战马,而是海上的一种珍贵水生动物,实际上,是一种硬骨鱼,身体侧扁,弯曲,头部酷似马头,所以,就叫海马了,一般,只有十到二十几厘米长。”
老首长哈哈大笑:“你看你看,我真的老了,连海马都不知道,惭愧,惭愧。”
黄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老首长:“老首长,海底生物千百万,数不胜数,谁都没法全部认识啊。”
老首长扬了扬花白的眉毛,说:“小黄,你说,那海马有什么功效?”
黄河见老首长高兴,搓了搓手,说了开来:“海马具有强身健体、补肾壮阳、舒筋活络、消炎止痛、镇静安神、止咳平喘等药用功能。所以,这次我们来看望您老人家,就专门找了渔民,请他们抓到海马后,将活的海马泡到酒缸,海马碰到烈性白酒后,分泌出排泄物,这东西,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对老人家特别有效。”
“哦,用海马泡成的酒,那好,我就收下了。如果是其他东西就没必要了。我现在,吃的用的,样样不缺。”老首长喜形于色,转头看了秘书一眼,话锋一转,说,“东西我们收下了,你帮我给钱。”
“首长,钱我已经付了。”秘书想,一个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老人,一辈子不贪不占,喝点养生的海马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临时撒了个谎。
黄河对秘书投去了感激的眼光。李成就也微微一笑。
老首长心情非常好,把眼光从黄河脸上转到李成就身上,眯着眼说:“广海是个好地方,我已经有好几年没去看看了。怎么样,形势还好吧?”
李成就高兴地说:“这几年,我们积极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坚持走可持续发展道路,取得了很好的成绩。我们广海市,孩子读书从小学到高中全部免费,要结婚有免费婚检,生病了有全民医疗保障,老了坐公共汽车也不用钱,如果老首长能安排个时间再去广海看看,可能好多地方,您都认不出来了。”
老首长兴致很高:“这样就好,我们国家搞改革开放,就是要让老百姓的生活好起来,这样才对。就拿北京来说,这几年变化也很快,前几天,圆圆还陪我,看了看鸟巢和水立方,变化多快,我活到今天,看到国家的建设日新月异,我高兴啊!”
听到这话,黄河脑子像被电击了一样,怕自己听错了,给李成就递了个眼色。
李成就也呆了,摸了下鼻子,小心地问:“老首长,您刚才说您去了鸟巢和水立方,谁陪您去的?”
老首长爽朗笑了:“就是你们市的小周。”
李成就暗自吃惊,担心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反问了一句:“是周圆圆吗?”
老首长目光从李成就和黄河身上巡视了一遍,然后,慢悠悠说道:“是啊,就是周圆圆。”
李成就黯然,跌坐在沙发上,虽然面不改色,心内却波澜澎湃。时钟在滴滴答答地走,一分钟过去之后,他终于下了决心,有些紧张地问道:“老首长,周圆圆现在还在您这里吗?”
“在,”老首长似乎从李成就脸上看到了一点什么,“哦,她来京城看我,你不知道?”
“哦,我不知道她来了。现在她自己办企业了,跟我们联系不多了。”李成就脑子急速旋转起来。要不要把周圆圆的事直接告诉老首长?告诉老首长了,对他身体会不会造成打击?不说出来,万一周圆圆圆发现他们来了,溜了那可不得了。
“她在我这里已住了好多天了,说她准备去美国创业了,利用这段时间来看看我。这几天,她除了陪我聊聊天,就是辅导我的曾孙女学钢琴……”老首长说到周圆圆,眼里闪出感激的神色。
黄河想,老首长对周圆圆感情不错。如果当着他的面把她的事说出来,怕他一时接受不了,也不知他会怎样想。所以,必须先探探秘书的口气再说。便站了起来,走到秘书身后,把秘书拉到厅外,焦急地说:“有一件事有关老首长刚才说的那个周圆圆,不知该不该讲?”
秘书一看黄河紧张的样子,就抬起手,轻拍着他的肩膀说:“说呗,老首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有什么话不好说嘛。”
黄河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努力镇定下来之后,说:“是这样的,最近,我们广海市公安局已发出了通缉令,追捕周圆圆。”
听完事情经过,秘书瞪大了眼,说:“追捕周圆圆?她犯了什么法?”
黄河思索了片刻道:“周圆圆公司在一个填海工程中,诈领了一个多亿的工程款,我们还以为她已经在车祸中死了……”
秘书态度严肃起来,轻轻摸了下巴,迟疑道:“有这回事?”
黄河肯定地点了点头,解释说:“我们也不知道周圆圆会跑到老首长这里藏起来,现在发现了,不知方便不方便给老首长说一说?”
秘书想了想,一拍大腿,说:“这件事情应该说。不过,你们不要直接给老首长讲,也不要在老首长家抓人。还是由我来安排吧,请你们放心,老首长一生什么风浪没见过?这件事让老首长知道了,也许在感情上一时接受不了,但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老首长,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至于周圆圆,她刚刚去老首长曾孙女那儿了,你们不要急……”
黄河紧张的心放了下来:“谢谢您了。”
秘书拉着黄河的手,说:“不用谢。我们进去吧。”
黄河跟在秘书后面,在坐回到自己原来座位上前,稍稍给李成就耳语了几句,李成就面色严峻,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
秘书蹑手蹑脚走到老首长身边,凑到耳边,轻声说道:“首长,刚才黄副市长跟我讲,周圆圆出事了,原来……”
“什么,周圆圆会是这种人吗,他们会不会弄错了?”老首长身子本能地抖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
“没错,千真万确,公安局都发出通缉了。”秘书皱着眉,轻声说。
“既然……这样,你就帮小李他们把这件事情处理好。我,我就不管了。”隔了许久,老首长吃力地拄着拐棍站起来,挺起身子,眼神严峻,对着秘书说。李成就和黄河也站了起来。
李成就缓缓走到老首长跟前,小声说:“老首长,这事,给您添麻烦了。”
“唉,你们不说,还真看不出来,小周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我不想看到啊……事情既然发生了,你们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你们有事,我就不留你们了,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秘书会帮你们处理的。”老首长叹了口气,眉头紧锁,额头沁出了汗珠来。
“谢谢老首长!”黄河向前跨了一步,握了握老首长的手,激动不已。
“好了,我也该休息了。”老首长回过头来,沉着脸说。说完,又拍了秘书的肩膀,态度坚决地说,“你不用送我了,赶快跟区公安局联系……”
“好,我马上去!”秘书说完,打了一个电话,不到两分钟,就有一部挂着军牌的轿车开至四合院门口。
秘书坐上了军车,摁下车窗,给车外的李成就打了个招呼,说:“李书记,你们先回宾馆休息,我马上通知公安局抓人,现在我先去稳住周圆圆,你们等我的消息就行了。”
“好,谢谢您。”李成就对车内的秘书招了招手,示意他快点行动。
黄河走出胡同,双臂合拢抱在胸前,不无感慨:“这个周圆圆,很精明,像只老狐狸,先跑到梧州,然后在贵州来个假车祸,暗中却跑到皇城脚下,躲到老首长家来……”
“谁想到她会跑到老首长家来!”李成就苦笑一声,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黄河摆了摆手,宽慰地说:“好在我们今天来拜访老首长,不然,什么时候能抓到周圆圆,还不一定。搞得不好,就成了无头公案了。”
李成就沉吟了一会儿,声音洪亮地说:“你现在马上通知宫明,叫他立即派人到北京来带人。”
“好!”黄河拨通了宫明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