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云海持续数日不散,我以山顶洞为大本营,日复一日地从这里出发,下到北坡海拔仅2000米的大峡谷中去考察,寻找野人的老巢。走进古木参天的北坡的林海雪原,雪地上不时能看见一些鬣铃、斑羚、毛冠鹿等草食动物的踪迹。偶尔,也能看见垂涎这些草食动物的犬科动物豺狼、狐狸,以及猫科动物金钱豹、猞猁、豹猫等食肉目动物的踪迹。森林是动物的王国,在山谷里的许多宽敞而干燥的山崖根下,都有成堆的羚羊的粪便。就在我找到一个理想的山崖根,准备建立新的营地时,天上突然云翻滚, 狂风大作,森林里霎时间浓雾弥漫。随着又一场寒潮的袭来,气温骤降到摄氏零下2 0多度。转瞬间,林下的灌木、箭竹就被刺骨的寒风和黏液般的雾珠冻成了晶莹剔透的雾凇,人的手指只要碰上结了冰凌的树杆和箭竹,就会被牢牢地粘住。所有的树干、树枝、岩石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寒潮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凌的外衣。这给我在森林里行走,返回猴子的山顶洞带来了极大的不便。
从北坡的深谷爬上猴子石主峰,不到十公里的路我用了四小时,才万分疲惫地爬到山顶洞。这是一个备受煎熬的漫长的黑夜,凛冽的寒风恨不能刮走一层地皮。
没有床没有被,我在森林里日复一日都是地当床天当被,仅依靠身上穿的厚厚的绵羊皮衣,像野人一样蜷缩在草堆上过夜。冷彻骨髓的寒风像法西斯的利刃,在一刀一刀地戳杀我的肌肤。在饱受寒冷折磨的苦难中,我的身子蜷曲得又疼痛又麻木。
在酷寒的低气温中,睡过去就是死亡。我唯有把一堆可怜的篝火当作救世主,用生命的极限忍受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期盼着天明。
从远处的深谷里传来几声动物的惨叫声,那是在山崖下过夜的草食动物,因遭到了食肉目动物的偷袭,在死亡前发出的悲戚戚的绝唱。死者悲哀的吼声,对于处在地狱之门的虚弱者,总会增添些微的恐惧。为了救命的篝火彻夜不熄,不管怎样疲惫,我也要强打精神,不断往篝火里添加干枯的箭竹。
天上震耳欲聋的寒潮的怒吼声,群山间林涛的呼啸声,汇成巨大、尖利刺耳的噪音,一次次将我折磨到了死亡的边沿。这一夜,我在生死之间挣扎,算是深深地体验到了人类被冻死的痛苦。我用两只胳臂紧紧捂住因冰冷、麻木而异常难受的头部,总算坚持到凌晨6点,这才庆幸自己又死而复生。
天亮了,渐渐地亮了。我呼吸微微,心跳微微,脑海里一片空白。我虽然活着,却通体冰凉,唯有坚硬的心还存有一丝余热。眼前的世界令人惊诧。昨夜还是指头粗的箭竹、灌木全被冰凌冻雪裹成了胳臂粗的疙瘩。山上的积雪厚达一米多,在高山的寒潮冰冻天气中,活下来已经比找到野人更艰难。这时,我想到了鸦子石的那个生命的驿站……在胃肠因饥饿受寒而出现的一阵阵痉挛中,我像安徒生笔下的那个卖火柴的女孩梦见了烤鹅一样,想到了那个由忠厚善良的侯世春老人守候着的暖融融的火笼……想到了由他在火笼的吊锅里煮着的热腾腾、香喷喷而且是火辣辣的竹鼠肉,我的心感到了些微的欣慰。想着想着,人的生存的本能,终于使我从山顶洞出发,开始一步步走向了我的生命驿站——鸭子石客栈。
经过一夜零下25度的酷寒天气的折磨,我能大难不死,真是“陷之死地而后生”。我从猴子石的山顶洞来到鸭子石客栈,真有一种从地狱回到人间的感觉。侯世春听我说差点冻死在猴子石山顶,他让我先喝点热汤,从火笼的吊锅里舀出一大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竹鼠肉汤,递到我手中。碗端在颤颤的手里,汤刚刚送到唇边,几颗泪珠儿已夺眶而出。
号称华中屋脊的神农架山脉属大巴山东延的余脉,是湖北省内长江与汉水的分水岭。神农架面积3250平方公公里,境内峡谷深切,脊岭连绵,小气候极为复杂。
隆冬季节,高山虽然异常寒冷,因为茂密的原始森林是野人出没的地方,我的身体得到一些恢复后,便又犹如孤魂野鬼,潜入了猴子石北坡的原始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