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阿基(2)

鸭川六景 作者:万城目学/著 涂愫芸/


本想接着问怎么了,恋爱了吗,但想想还是算了,阿基绝对不可能,八成是吃太多或喝太多,消化不良吧。不过,“阿基与恋爱”这样的组合实在新奇又好笑,我边喃喃自语:“绝对不可能,哈哈哈。”边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

“我恋爱了。”

这时候,晦暗的低语灌入我耳里。

咦?我不由得把视线转向阿基,他猛地撑起上半身,帽子因反作用力滑落,露出一根根粗大又茂盛的头发,在头顶上起伏扭摆,尽情地舞动着。阿基用手掌粗暴地来回擦拭着脸,好像要把肌肤的黝黑颜色都擦掉。

“你、你怎么了?阿基。”

阿基从双手中抬起头,定睛看着我,细长的眼睛深处光芒闪烁,带着奇妙的热度。

“是love,安倍。”

“咦?”

阿基的细长眼睛望向天空,喃喃说着:“是love,是维纳斯女神。”

“love啊……”

我疑惑地追随阿基的视线。

一只大老鹰展开翅膀,乘着风高高翱翔在薄云迤逦的五月天空。

阿基跟我是入学后的朋友,严格来说,入学前就有往来了。我来京都后,第一个跟我说话的学生就是阿基,他住在我租屋处隔壁。

第一次见面,他劈头就问:“安倍,你喜欢京都的夕阳吗?”是个性格怪异的人。我回答还没看过京都的夕阳,他哼了一声,说京都的夕阳根本不够看,与大阪相比不过是个屁,说得口沫横飞。阿基是大阪人,不过看起来有点土,不像在大都会长大的人。

我跟阿基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很短,入学不到一个月,他就搬去吉田的宿舍了。那之后,他遇到我就邀我去他那里玩,所以我去过那间宿舍一次。里面飘散着异味,入口处有人大吼大叫,人人都半裸着生活,狗在走廊上奔跑,我完全无法忍受那样的环境,很快就逃之夭夭了。

阿基似乎有个麻烦的毛病,就是无法在同一个地方久住,后来我每次见到他,他的住处都不一样。离开宿舍后,他住过净土寺、吉田、北白川等地方,直到我升上大三时,他都在学校周围搬来搬去。去年暑假结束碰到他时,他说他一个人在三重悠闲地度过了一个月,我问他:“又搬家了啊?”他瞪我一眼说:“怎么可能,是去度假啦。”

阿基的长相奇特,大大的鼻子耸立在脸正中央,眼皮厚,眼睛细长,目光炯炯有神,嘴巴大而宽,怎么样都会让人联想到青蛙。

走路时总是耸起壮硕的肩膀,微微向前倾,所以给人凶恶的感觉。因为皮肤黝黑,所以冬天穿着外套时就像岩石在走路,而且这似乎不是我个人的观感。那次我去吉田宿舍时,就听到阿基的室友叫他“石头仔”,阿基去上厕所时,我问他们为什么叫他石头仔,他们嗤嗤笑着说:“因为他看起来粗糙啊。”

然而,不管看起来多粗糙,阿基绝对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来我住处时,大多是一个人默默看书,或在笔记本上画图。阿基是理工科工学院的,所以我以为他是在做制图之类的功课,却瞥见他都在研究台球。阿基的台球技术没话说,我每次跟他对打,都会把钱输光光。

“我想从台球悟道。”他还设定了莫名其妙的宏远目标,至于他的研究后来有没有开花结果,就不得而知了。

有一次,他带乐谱来,看得非常专心,我就嘲笑他附庸风雅,他却突然大声唱起了《卡门》。原来他真的会看乐谱,还一个人手忙脚乱地表演过贝多芬交响曲,看得我目瞪口呆。他常说:“声音就是色彩。”我却不曾从他的独角戏感受过在他脑子里亮起的鲜艳色彩。

他说只要能看着好书或好乐谱,从全身散发出酥麻的能量,他就满足了。那种不可思议的动与静的平衡,就是阿基这个男生的精髓。

每个月,他都会来我住处晃一两次,像他这么有个性的男生,为什么会来找我这种不太与人往来、又不能谈小说或聊音乐的无聊人呢?我曾经问过他原因。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因为你很坚强。”又沮丧地接着说:“我很懦弱。”

“我很坚强?哪里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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