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蒋开着保时捷,巴兰兰和华山坐在后面,整整两个小时后,到了华山的老家,九屋村。九屋村是一个数百户人家的大村子,为什么叫“九屋”?华山说:“最早的时候可能只有九间屋子。”而现在,斜斜的山坡上灰蒙蒙一片,浩浩荡荡,令人惊讶。都是相同的老式瓦房,一家和一家没有明显区别,却阵势非凡,地气浑厚,显示出一种贫瘠、单一、沉默,却极其久远、岿然不动、怕受侵扰的模样。“好地方啊好地方啊!”巴兰兰的嗓音很尖锐,华山却觉得这样的赞叹是不着边际的,面前这一派熟入心底的情景,对他来说,只有垂目而望而已。他父母的坟地就在百米之外,他独自向那边走去。“你去哪儿?”巴兰兰问,“那是我爸我妈的坟地,我去看看。”华山径直往前走了,“我也去!”巴兰兰撵过去,华山等住她,笑着说:“你还不是我家媳妇呢。”巴兰兰说:“至少是准媳妇吧。”坟地四周植满松树和柏树,还有许多花,迎春、芍药、月季、映山红、茶花,迎春和茶花已经开花了,开得宿命而灿烂,令巴兰兰心里有些忐忑,心想,自己恐怕是忍受不了此种寂寞的,这真是到底的寂寞,开了一季花,有可能没被任何一双眼睛看见过。巴兰兰又想,自己有时候也喜欢静,喜欢一个人在月光地里呆一会儿,却毕竟在喧闹和奢华之后,换换口味罢了。而眼前的这些花,无怨无艾,不悲不喜,哲学一般的安静和自在,实在令人敬佩,但也仅仅是敬佩而已。做人和做花终归是不同的,做人,纯粹做给自己看,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应该是又一种自私吧?如果不是,完全做给自己看,又有什么意思呢?华山已经跪在一左一右两个坟前,优雅地做完三叩首,站起来后眼睛里有了一些感人的东西。
橘黄色保时捷从村里经过时,有很多孩子在追赶和喊叫,上了一道大坡,又拐了一个弯,一直向前勾着身子的华山喊:“停,到了。”
走进院子,正面的二层小楼,让巴兰兰想起战争片中见过的水泥掩体,直观的印象就是结实,还是结实!前墙上贴着窄条的白磁砖,当代建筑的顽固窠臼似乎是躲不开的,但搁在乡村又觉得顺眼许多。两侧的旧房并没有拆除,新和旧、高和矮有趣地组合在一起,算是给新时代的农村添上了精彩的一笔,巴兰兰的感慨相当明朗:这真是一个好时代呀。华山指着北边的平房说:“我是在这间屋子出生的。”
华山的哥嫂也是见过世面的样子,哥哥甚至比华山还要英武些,穿着双排扣的西装,脚上是沾着泥的尖头皮鞋,眼神活泛,笑声朗朗,明显有场面上略微浸染过的气息,嫂子穿着洗旧的牛仔裤,身上带着劣质香水的味道,布面沙发、玻璃茶几、双人床,茶几上面摆着的白瓜子、水果糖、一次性茶杯,都是城市趣味。华山指着沙发、茶几和双人床说:“有一年,我哥没拿到工钱,拉回来一车旧东西,沙发、茶几、衣服,样样都有。”华山的哥哥说:“每年的工钱都拿不全,从头到尾欠了二三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