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爷这一干活,公私就都有了。旋完一个汪师傅交给的零件,就把消音器的料上了,消音器对于车工来说简单得很,不用出师的徒弟都能做。卡盘卡住料,找中,拎起离合器就走刀了。扒完外皮,直接进刀,像我姥爷这水平的,这刀车下来,基本上完事。后尾座推过来,锁死,摇着后面的钻头旋进去,铁屑从钻头两边出来,两分钟就打通了眼。然后做堵头,消音器两边两片堵头,上好螺扣,切下来,齐了。最后旋消音碗,他没见过消音碗,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有这东西,他凭着机械知识觉得消音器里应该有消音的零件,便按照长短做了六个消音碗,按照子弹大小打眼。打好眼,最后一节一节地从床子上切下来,切下来后把消音碗一个个装到消音器里,刚刚好,再用带有螺丝扣的堵头把消音器两头堵上,一头是跟子弹那么大的,一头带有螺丝扣显然是拧在枪管上的。最后,我姥爷松开卡盘,找小圆锉锉着毛刺。一切完事后,姥爷拿着事先做好的别的零件出去。
来到机加工车间,汪师傅他们还在等着他的配件,中志郎慌忙起来,睡眼惺忪地就表扬我姥爷。
“曹总又是一晚上没睡,大日本帝国朋友的干活,回去休息的干活。”中志郎巴结地点头哈腰。
我姥爷最烦中志郎这么说,这小子原本是中国人,叫李满屯,河北保定人。日本人来了之后,为了效忠皇军竟然把自己名字改了。由于他比日本人对工人还狠,深得日本平田厂长的赞赏,很快就升任调度室课长。这小子聪明,能说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几年之后不仅中国工人,连平田厂长还有日本守卫都几乎忘记他是中国人了,新来的中国人更认为他就是日本人。
我姥爷回到家已经是天亮了,先到阁楼把消音器拧在枪管上,试了试,感觉不错,便装上一颗子弹,把阁楼窗户关好,瞄准挂在墙上的草帽。“砰”的一声,声音不大不小。我姥爷不由自主地叨叨着:“这么大声音?不对呀!”
幸亏是早上,胡同里热闹起来,就这还惊动了底下的福子:“先生,怎么啦?嘛东西摔了?”
“没事,我找东西碰倒了桌子。”
“噢,我帮您找!”
“不用了,你擦车去吧。”
我姥爷把消音器拧了下来,推出消音碗反反复复看着、研究着。他发现消音碗应该不是平面的,应该旋出缓冲气流的碗状的凹。
他睡了一会儿,便去上班,先到平田厂长室露一面算是报到,平田厂长看见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都心疼了,劝他不要这么累。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做不好枪,毙不了中野太郎心里能踏实吗?
“那也不能病倒了,我们离不开你。”平田厂长说的是真心话。
“我也离不开你们。”还没报仇呢,能离开吗?
“要不,别往车间跑了,太辛苦。”
“不行,我一刻也离不开车间。”离开车间别说做手枪,木头枪也做不出来。
“我要向大日本皇军天津司令部申请嘉奖你。”嘉奖给他们掘墓的。
“没必要,都是为了大东亚共荣圈。”姥爷心想都是为了打破大东亚共荣圈。
到了车间,徒弟们给汪师傅嘴里送饼,汪师傅一边吃着一边修理。他们也是好歹在车间睡了会儿,中志郎在旁边督促,站都站不稳了。汪师傅又递过来俩零件,我姥爷拿着去维修车间。
到了维修车间,姥爷让车工出去采料,趁这工夫,先找直径和消音碗一样大的钻头在砂轮上磨起来,磨成凸型,到时候对准料不要钻透,形状钻出来,便切下一片,消音碗就出来了。一整天,姥爷找准了机会就做了六个。
工人们还以为他给日本人卖力气,躲在远处骂他汉奸。姥爷听见了不以为然,该干什么干什么。我琢磨着姥爷后背全是窟窿,千夫所指造成的。他顾不上那么许多,报仇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