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自己像风筝在秋夜朗空上飘啊飘,夏亦扬略带严厉的声音像根绑在风筝上的棉线,恣意拽回我自以为无忧无虑飞向远方的脚步。转过头,我不爽地看向夏亦扬。原本认真驾驶的他,似乎接收到我并不友好的目光,侧头淡若白水地扫我一眼后,又继续目视前方,自顾自开车。
存在感的薄弱,让我不爽的情绪又升高几分。竖起小拇指抵到他眼前,我愤愤地说:“喝了这么多!”
话刚说完,他猛然急打方向盘,我前趴后仰跌回座位的工夫,车已经稳稳地停在了马路边。他再次侧目过来,脸上难得有了些我读得懂,却实在很想装不懂的不悦表情。
“好吧……”我翻出小巴掌摊放在他面前,“其实,我喝了这么多。”
他敛眉不语,双眸盯牢我不放,像是根本不相信我的话。
长伸左手,从指尖一直比到肩头,我认命地说:“那就喝了这么多吧。”见他依然无动于衷,我竖起身板,聚拢精气,抖擞起昂首挺胸的姿态,铿锵道,“夏老师,您放心,我没醉。”
终于,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声问:“怎么会去‘秘色’?”
心中绽出一个巨大的惊叹号,莫非他察觉到了什么?我脑袋瓜子超速运转,试图从自己之前的言行里找出一丝一毫可能被他嗅出异样的细枝末节,孰料死活也想不起来任何可疑细节。
我只好安慰自己想不到便没有,也许他仅随口一问,千万不要太多疑,反倒露了马脚。但还是心虚不已,我装傻充愣权当没听着,笑嘻嘻地岔开话题:“夏老师,您知道我为什么酒量那么好吗?”
我转身和他面对面,往中间挪了挪屁股,把彼此的距离拉近到一个适合聊天的范围。四目交接,我又争取让自己瞪圆的眼珠里充盈期待。半晌,他真点了点头。
“我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开始,每次吃饭,我爸都会让我陪他喝上两口。白酒啤酒,一杯两杯,到现在越来越能喝。夏老师,您猜猜为什么我爸要教我喝酒?”
我更想不到,他竟凝神思索了数秒才摇头。
“呵呵,猜不到吧。”我晃着脑袋卖起关子,能难倒聪明的夏亦扬令我成就感倍增,欢喜得不得了。
他也不着急,耐心地看着我扬扬得意的呆样,眸深如海。久久,我显摆够了定住身子,郑重其事地说:“我不是怕黑嘛,我爸说,用酒量练胆量。”
我说得昂扬笃定,迎来车内的短暂沉默后,夏亦扬忽而勾动嘴角,笑而不语,面朝前坐好,打算重新启动轿车。
“夏老师,您别笑啊!”心中一直信奉的真理岂能被你笑话,我急了,一把抓住他握方向盘的手,忙高声辩解道,“你见过醉汉怕黑的吗?”
不解释倒好,一解释他眉眼间的浓浓笑意都像能掬出捧甘泉来了。他低头看一眼我紧抓着他的手,又看看我瞪大的牛眼,才收敛起嘴边的笑容,却不掩饰眼底的怡然:“吴念陈,结果呢?”
言下之意就是嫌我练酒量不管用,现在还怕黑呗。
无视他的取笑,我很肯定地说:“我这不是还从没喝醉过嘛!等我再练练,哪天喝醉了,自然不会再怕黑了!”
“不行!”他倏然声色俱厉,不容拒绝道,“怕黑就怕黑,不要再喝酒了。”
我一愣,居住在心房里的一个熟悉的身影和面前的夏亦扬不可思议地渐渐重叠交合,伴随着阵阵思念,掺杂着酸涩莫名袭来。我来不及掩饰,先不争气地湿润了眼眶,嘤嘤道:“夏老师,您怎么能和我爸说一样的话!我考上大学,临行前的那天晚上,陪爸爸喝过最后一杯酒,他就是这么说的,一个字都不差。都是你,我想我爸爸了,没听他的话,我错了。”
也许我的眼泪来得太过于猝然让夏亦扬措手不及,他浓密的剑眉拧得好紧好紧,黑眸深深地凝视于我,好像很努力才说出句话,语带恳求:“别哭了,好吗?”
酒壮人胆,我直接回他:“不好!”又吸吸鼻子,仗着眼里的几颗泪珠子,颐指气使道,“你转过去,不许看我。”
他没有迟疑,即刻照做,我惊讶之余盯着他宽宽的后背,像魔怔般一脑门磕了上去。感觉到他后背微微一僵,似有动作,我忙嗔道:“别动!”
今晚的夏亦扬和平时太不一样,我说什么他做什么,体贴极了。比如此时,我说不动,他便不动。面颊紧贴他温暖后背,他的味道在鼻尖萦绕,是一种我说不上来却令我心神安定的味道,心安到我不想再去思考他的反常。我缓缓闭上眼,低声呢喃:“告诉你,我爸也有一副像你一样的肩膀,宽厚得像一座大山。记得小时候,遇到下大雪,爸爸总会来学校接我。路上太滑,他就用自行车推我回家。坐在后座上,我望着爸爸的后背,觉得它帮我挡住了所有风雪,一点也不会冷……”
车外几度秋凉,月光孤独;车内夏亦扬让我倚靠,不言不语,只静静聆听我唠叨儿时往事。有泪有笑说得我时悲时喜,又哭又笑好不热闹。
我说,夏老师你权当我喝醉了吧,黑夜就不会那么可怕。